我想吃肉 作品

第242章 艱難

 “那是什麼說法呢?”祝纓耐心地問。

 喜金指著蘇鳴鸞道:“她!誘拐了我好些人!還有奴隸!”

 蘇鳴鸞道:“什麼誘拐?!!!”

 喜金道:“你敢說沒有別家的人到你家去?”

 蘇鳴鸞道:“哪裡?誰?山裡的羊沒有主人,到誰家吃草就算誰家的!我這裡水草豐美,羊愛來,我還能白餵羊嗎?當然它就歸我了!”

 喜金道:“人是羊嗎?!那是我的人!哼,路果,難道你的人就沒有跑到她那裡去的?”

 路果咳嗽了兩聲,說:“這個事,是得說明白了。以後我家的人跑到你家去,你也得還給我。”

 郎錕鋙道:“誰知道哪個是哪個?”

 祝纓說的是花帕族,也就是錦族的話,既不用奇霞語也不用利基話。郎錕鋙回答的時候就說他的利基話,蘇鳴鸞一般說奇霞語,但有時候奇霞語的詞彙不足,她就索性用官話來講。郎錕鋙不好說她,山雀岳父卻說:“你莫說咱們聽不懂的話,當著咱們的面好講我們的壞話!”

 一屋子各種話,吵得昏天黑地。

 祝纓漸漸聽明白了,就像她的別業有將近四百戶的常住人口一樣,一些人也往阿蘇縣那兒跑。

 石頭這兒稅率極低,開荒幾乎等於沒有稅,差役也不重,多數是些巡邏打更之類的活兒。這裡又安全,所以人願意過來。

 阿蘇縣在蘇鳴鸞的治理之下,糧食漸多,人不經常捱餓了,她是最早不拿人祭祀的,人命也比較安全。近幾年日子越來越寬裕一些,可能在山外看來,仍然是“蠻夷”,在山裡各部一比,那就是很好的了。阿蘇縣的人越來越服她,她一個女子也才能坐穩這個位子。

 也因如此,附近一些“窮地方”“受欺壓”的人就愛往阿蘇縣跑。蘇鳴鸞也都收下了,或另立小寨,更揀其中有用的人收入大寨裡使其發揮效用。

 塔郎縣與祝纓比其他三家也更早一點,他從中獲益雖不如蘇鳴鸞,但也有了一些不錯的苗頭,也有人往他那兒跑。不過有些有怕他把自己綁起來再送還喜金、山雀岳父,就往阿蘇縣跑。路果家那兒呢,就有人往郎錕鋙這兒跑。

 他們中的許多人,原本住的都不能說是屋子,一些奴隸乾脆住羊圈,或者馬棚,牆都不是四面的。有些人還住地窖。有些奴隸需要戴枷才能保證不跑,有些奴隸趁機砸了枷也要跑。

 蘇鳴鸞這兒很少隨意殺奴隸,還讓部分奴隸管田地、茶園。當然大部分的收入還是她的,但是奴隸幹得好了,能得到少量的報酬。只要有機會,誰不想往更富的地方去呢?何況蘇鳴鸞假裝不知道有人跑到她這裡來了,只要進了阿蘇縣,在阿蘇縣或打獵、或種田、或做工,她也都不會特意抓人送還。她缺人。

 喜金罵蘇鳴鸞胡作非為,要求互相不得收留逃奴。

 路果雖然話少聲不高,但顯然是對這件事也不是很滿意的,他家跑出去的人,往阿蘇縣跑的也有,蘇鳴鸞倒有兩次還了人給他。以後奴隸們就學精了,不往阿蘇縣跑了,人家往塔郎縣去了!

 路果也大著膽子對祝纓道:“還有人跑塔郎縣呢。”

 祝纓心道:怪不得郎錕鋙不跟蘇鳴鸞對罵呢。

 她說:“靜一靜!”

 眾人都聽她怎麼講,祝纓道:“聽我說,你說這是你的人,證據呢?不能到了別人家,指著一個人就說是你的,對吧?所以,要有個戶籍呀。”

 山雀岳父道:“我們又沒幾個識字的人!學山外的寫字記人,還沒記完,人就都跑光啦!”

 祝纓笑道:“不至於。為什麼跑?不就那幾樣麼?飢寒就是皮鞭,會趕著跑的。你叫她還人,她自己手上也沒個戶籍,她自己也不知道,拿什麼還你?要還你,她又要費力去捉,你為她做了什麼呢?然而這事你們既提出來了,就不能不管。”

 郎錕鋙也跟著捧了一句:“義父的意思是?”

 “這件事呢,我的意思,暫時擱置一下。蘇縣令也不要強言不給,金縣令也不要一口咬定都是她的陰謀。你家少抽人幾鞭子、多給兩口飯是正經。”

 喜金嘟囔道:“我才不養閒人哩!吃飽了就更有力氣跑了!”

 祝纓道:“從今開始,我會每月抽一半的日子住過來,將各縣都走一走。你先莫氣,咱們看一看,各縣怎麼樣能將日子過好。山裡本來就比山外艱難些,自己人再爭吵,就要更難過嘍。咱們先看看怎麼種莊稼。”

 勉強將喜金給勸住了,那一邊蘇鳴鸞和郎錕鋙都不支聲,郎錕鋙也不太支持他舅舅。

 祝纓知道,這《公約》的碑看起來是要有波折了。她再次提出了讓各縣趕緊選聰明一點的人入番學然後好訂立各種檔案,五人又都馬上答應了。

 第二條暫時擱置了“互相送還逃奴”的條目,又將犯人管轄的原則重申了一遍。

 接下來祝纓就要確定一下刑罰的類刑。

 這是非常有必要的,山下一共分五種:笞、杖、徒、流、死。山裡的花樣就多了,砍頭放血的不說,還有活埋、腰斬、剁手剁腳刺瞎眼割耳割鼻割舌頭……等等,就沒個固定的刑罰,只有一些習慣性的做法,或者是某些頭人的一時興起。反正,史書上寫的當廢止的肉刑,在這兒都有了完整的再現。

 祝纓希望將太明顯的肉刑給廢除掉。

 這一條頭人們就開始反對了!他們說:“這是咱們做慣了的。”

 蘇鳴鸞道:“都廢了,不好吧?活埋腰斬之類的,廢就廢了,反而砍頭也是殺人。另一些就是要為了震懾,使人不敢再犯的!還有,打斷了別人手腳的,我也打斷他的手腳,不能叫他挨二十板子回家養養就又活蹦亂跳了!給他機會?被他傷了的人卻要一輩子殘疾?哪有這樣的道理?”

 這種爭論就算拿到朝廷上,也不能說她完全無道理。

 祝纓只好與他們各退一步,道:“傷害了別人身體的可以用同等的刑罰,否則不得用肉刑,如何?”

 頭人們才勉強答應了。

 吵完這一點,又到了午飯的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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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飯後,祝纓正在閉目養神,喜金就在院子裡喊:“大人!”

 祝纓睜開了眼,從後宅緩步走了出來,問道:“怎麼了?”

 喜金一雙眼睛瞪得銅鈴一樣,大聲說:“大人,咱穿這一身衣裳、成了梧州人,家產奴隸就不是自己的了嗎?”唾沫星子飛在空中,被太陽光一映,反射出七彩的顏色來。

 祝纓精準地避開了,問道:“怎麼這麼說呢?”

 喜金冷笑道:“你問她!”

 此時,正在午休的一群人都從各人的客房裡出來,都看祝纓要怎麼處理。

 祝纓順著喜金的手指的方向,看到了蘇鳴鸞,她一臉的冷漠地看著喜金。

 祝纓問道:“怎麼回事?”

 蘇老封君和郎老封君都站在自己的院門口,往正中張望。祝纓嘆了口氣,道:“到書房裡說吧。”

 到了書房,祝纓道:“金縣令,你先說。”

 喜金冷哼一聲,祝纓道:“既然不願意說,蘇縣令,你來說。”

 喜金道:“她……”

 蘇鳴鸞道:“我說,現在大家都是梧州人了。”

 喜金往地上唾了一口,道:“你是這麼說的麼?”

 郎錕鋙道:“舅舅,她到底說了什麼?你倒是講啊!你是要義父和大家在這裡聽你罵人嗎?”

 喜金又要說外甥,郎老封君大怒:“你不會說話就滾!叫人打死了也別再哭!”

 祝纓敲了敲桌子,道:“我問!你們答!金縣令,你與蘇縣令見面的時候,誰先說話的?你只要說是你還是她,就行了。”

 喜金可沒這麼受過氣,怒道:“你們都向著她。”

 郎老封君氣得站了起來,揪著她兄弟的衣領往椅面上一摁!說:“大人,我叫他與阿蘇家的好好說話,他去了,應該是他。”

 祝纓又問蘇鳴鸞:“是嗎?”

 “是。”

 “第一句說的是什麼?”祝纓問蘇鳴鸞。

 蘇鳴鸞咬咬唇,道:“說我收留了他的人。”

 喜金來神兒了,大聲說:“天神在看著!你敢說不是?”

 祝纓沒分一個眼神給他,又問蘇鳴鸞:“第二句呢?”

 一句一句地問,要原樣複述,最後得知了全貌,喜金找蘇鳴鸞理論,說之前是有歸還的協議的。蘇鳴鸞講道理比他明白得多,且她是需要人口的,阿蘇家已經不是“祭品不夠拿自己人湊”的時候了,她要人!

 兩人一句一句頂下去,沒幾句,蘇鳴鸞就來了一句:“那是以前,現在大家都是梧州人了。”

 喜金就炸了,怎麼以前他的人是他的,現在成了梧州人,他的奴隸就成了別人的了?

 祝纓無語地看向蘇鳴鸞,蘇鳴鸞也知道自己這話對誰都能講,唯獨在祝纓面前是不能講的。

 祝纓剛才就在想這個事兒,她也有點頭疼,她也要人!她敢說,自己這別業裡除了散戶,沒準兒也有各家偷逃的奴隸!這要怎麼算?各家手上也沒個賬,查都沒法查。但她不能公然維護蘇鳴鸞,因為還有別人在看著,她接下來自己還要經營別業,也沒有放棄繼續擴大羈縻的範圍。

 這些,都會因為一句“穿這一身衣裳、成了梧州人,家產奴隸就不是自己的了”產生巨大的變數。

 她又看了蘇鳴鸞一眼。

 祝纓沉吟了一下,道:“還是定約吧!各家都有奴隸,要是互相引誘,又該打起來了。將此事與設立戶籍一同辦理吧。”

 郎錕鋙道:“願聞其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