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肉 作品

第235章 刺史

 鍾宜看看這個、看看那個, 上面,皇帝看不出喜怒,但是鍾宜知道皇帝在考慮。旁邊,施鯤垂著眼瞼, 老僧入定。對面, 王雲鶴面無表情, 應該是生氣了。

 刺史的品級不低,決定一個刺史的任命不能說是一件小事。偌大的國家, 刺史也有許多, 一個偏遠地方的刺史也不算一件大事。這麼一件介於“大”和“小”之間的事,段琳推薦卞行是有道理的,卞行此前已為官二十餘年,經驗豐富、品級也夠了。

 但是鄭熹反對, 認為卞行徒有其表,庸碌無為。他直接問段琳, 宿麥之推行那裡最早、做得最好,卞行能守得住成果嗎?這麼大一片地方,卞行如果管不好, 段琳跟著連坐嗎?經得起查嗎?御史懷疑祝纓, 他就懷疑卞行,懷疑唄, 動動嘴皮子, 也不費錢。

 段與鄭對上了, 接下來會有許多的麻煩。以鍾宜的想法,另選個人得了。

 不過此事與他沒有什麼切身的利益瓜葛, 他沉默了。

 施鯤與王雲鶴都一眼看出來段琳這是要幹嘛, 也聽出了鄭熹的威脅之意、知道鄭熹要幹嘛。兩人固然不相信祝纓會搞壞地方, 但是不能保證祝纓不搞壞卞行。他們不想讓祝纓變成個不擇手段的人。祝纓之前做得都很好,如果因為段、鄭相爭,而使出些不君子的手段來,那就太讓人惋惜了。

 於皇帝,臣子不合是皇帝生存的要訣。

 事情就被拖延了下來。皇帝倒也拖得起,冷雲回來了,別駕、長史等等都還在幹活,架子沒塌,還能運轉。

 遇到此類任命為難的時候,通常會召見前任官員來詢問,前任官員是冷雲。

 皇帝道:“宣冷雲吧。”

 冷雲已得了消息,穿戴整齊地進了宮。到了宮裡,君臣四人一看他,回京之後又養起了膘,一張臉白裡透紅,好看極了。

 皇帝不跟他客氣,張口就問他認為下任刺史得是個什麼樣的人。

 冷雲成竹在胸:“得是個能活到刺史府的人。陛下,不是臣訴苦,這一路可太難走了!臣趟任的時候,陸路,水土不服,養了三個月才養好。去年冬天回京,水路暈船又生病,養到現在。”

 他指著自己的臉,也知道這張臉沒什麼說服力,但還是指了指:“臉上的肉還沒養回來呢!臣自南下一共兩次往返,四迴路,病了兩回。”

 皇帝道:“胡說,難道南方官員都沒人做了?”

 這個冷雲就知道了:“就這幾年,臣那兒光縣令就少了三個。倒不至於沒人做,不過吧,就沒一個衙門能配齊人的。”

 皇帝眉頭微皺,這個情況他多少知道一點,不論南北,衙門也都不至於完全塞滿。這與“冗員”並不矛盾。編額多是編額多,真實任職掌事的人少是真實幹事的人少,兩回事兒。北方也不滿,南方情況比北方嚴重是真的,偏僻地方比腹心之地嚴重是真的。

 皇帝想了一下,道:“此事暫緩,你回去吧。”他已派了人以“敕封”為名南下,順便考察一下南府,等使者回來彙報之後,再做個決斷也不遲。如果祝纓真的幹得不錯,那就別安排卞行去做刺史了。皇帝看了一眼冷雲,比起大部分的貴族子弟,還是貧寒出身的更能吃苦耐勞乾點實事。再一想,祝纓南下八年了,老皇帝居然有了一點點的不好意思。

 如果幹得不好,那沒得說,也得叫過來訓一頓、冷一冷。讓卞行南下做刺史去。

 皇帝將事情暫時放下了,別人可都記得了。

 第一個是冷雲,出了殿門還在宮裡就大罵段琳:“真夠意思,把兒女親家支去三千里外,當是磨鍊兒子呢?”

 聽得宮裡無論宮員還是差役又或者是伺候的宦官都掩口直笑:冷郎君又回來了!

 第二個是王雲鶴,他將之前對羈縻之事提出懷疑的那個御史調到個縣裡當縣令去了。這個縣令還不太好當,因為當地有幾個休致的老大人。

 鄭熹差點沒搶到第三個。

 鄭熹還有女兒的婚事要準備,鄭霖的婚事有皇帝過問,還是比較重要的。廣寧郡王是個獨苗,上頭爹孃死得早,皇帝比較在意這個小侄子。廣寧郡王他娘死的時候他才十歲,皇帝給他接到宮裡養到十六歲才重新打發出宮去王府居住的。人是真的老實,也不大有主意,鄭熹覺得這女婿這樣就算不錯了。廣寧郡王家也比較富裕,成親的時候皇帝還有額外補貼。

 鄭熹頭回當岳父,原就比較重視這個事兒。他也不缺錢,鄭霖的嫁妝也是早早就有規劃的,最重要的陪嫁莊田之類已有定論,首飾、傢俱之類卻是要現準備——樣式不能落伍。

 嶽妙君在京中採購,鄭熹派人外出採買。以此名義,鄭熹派出信使快馬加鞭去給祝纓送信。

 信中沒說女兒婚事,而是提醒祝纓:該打掃的打掃乾淨,防止陛下真的派卞行去做刺史。信中說,卞行去做刺史,摘果子、使絆子、下臉子都在其次,因為這些事兒一般上司也都會幹,特別厚道的不多。卞行如果幹這些都不用怕,祝纓已經是正五品了,最難的一道坎已經從容邁過,頂得住。要防的是卞行去查祝纓的錯處,一旦被他查出點什麼又或者扣上什麼罪名,那就比較麻煩了。

 同時問祝纓,想不想調動一下?

 鄭熹之前對祝纓的想法是,先在外面攢成了政績、經驗和聲望,再回來。祝纓是他的心腹中升得最快,在地方上幹得最好的,幹到地方官的上限刺史再回京划算。現在這些事讓鄭熹意識到,離京城太遠,還是不行。即便要乾地方官,也得離京城近一點才行。

 就像現在,通個信都不方便。非緊急軍務,來回一趟快的也得將近一個月,私人信使兩個月打個來回都算快的。如果是正常走路,單程就得兩個月,還是個不耽誤趕路的前提下。之前沒覺得,是因為祝纓還沒攤上事兒,現在遇著了。

 鄭熹也毫不諱言,祝纓雖然吃苦,升得也快。這個年紀,這個品級,扎眼,前途無量容易被針對。

 信寫完,鄭熹這次依舊讓甘澤跑這一趟。同時,他又讓人盯一盯段琳,看看他在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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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琳去了卞府。

 卞行的兒子娶了段琳的女兒,現在全家都到了京城。卞行以前在地方上任職,他也任滿了,也在謀個新職務。地方上做到刺史的人,此時是很想進京城朝廷裡的。卞行在地方上的收益頗豐,在京城已置了一所宅子,帶著全家遷入。

 卞府門前,段琳在馬上醞釀了一下情緒,才慢慢地下馬入府。

 卞行親迎,將他請到正堂裡坐下說話。

 段琳道:“卞兄,慚愧呀。”

 卞行問道:“怎麼?”

 段琳道:“我一說話,必有人唱反調的。”

 “鄭七?他果然心胸狹窄!”

 段琳道:“他要成事不易,壞事卻是容易的。你的事為他所阻,已是不成。為今之計,不若再謀一任外任,免得賦閒太久,被人忘了。”

 卞行道:“這……”

 段琳道:“那小子毒得狠,被他盯上了可不是什麼好事。東宮薨了,他一肚子邪火沒處發。是我連累了卞兄呀!”

 卞行道:“這是哪裡的話?是鄭七為人偏狹。”

 段琳又再三致歉,似乎不欲提到鄭熹對他的家人做的一些事情:“他如今重又得意,己是尚書、女為王妃,此時宜避其鋒芒。”

 卞行點了點頭:“唉,是我的運氣不好。”

 段琳道:“眼下倒有一個機會……”

 “哦?”

 段琳道:“卞兄知道冷侯的兒子嗎?”

 “誒?那是誰?”

 段琳道:“他從刺史任上回來了,他那兒的位子正空著。”

 “是哪裡?”

 段琳道:“地方遠了點兒,但是對你正好。妙的是,轄下有一個南府,知府是鄭熹的得意門徒。你去了之後,仔細查一查這個祝纓,查他的不法之事,只要你查出來了。到時候我再舉薦你,鄭熹再阻攔就是他挾私報復,咱們也有話說。”

 卞行看了段琳一眼,道:“看來,我不去是不行啦。既然你都安排好了,說不得,我也只好拼了拼這把老骨頭了!”

 段琳忙說:“聽著雖遠,那是對流放的人說的,你是去做刺史,與他們自不相同。”

 卞行在肚裡算了一下,鄭熹阻撓或許是實,段琳的算盤也是打得叮噹響,不過段琳說得也有一點道理。他說:“好。”

 段琳道:“既如此,我便盡力為卞兄一試。”

 “有勞。”

 又過兩日,段琳再次登門,作出一副生氣的樣子,急匆匆地往卞府內走。

 一見卞行,迎頭就說:“卞兄!我可真是!鄭七這廝,真不做人!”

 卞行道:“怎麼?來裡面坐下慢慢說。”

 段琳黑著臉道:“他連一個刺史也不想要你做呢,只因你是我薦的人!”

 卞行的眉頭也皺了起來,鄭、段兩家的恩怨他知道,把他給怨成了個池魚可就太過份了!他說:“這也不成?他憑什麼?”

 段琳苦笑道:“他那個寶貝疙瘩放在南府,可興了不少的事呢!朝廷也表彰了幾次,什麼宿麥、羈縻,哦,有一件事你一定是知道的——每府保送學生二人入國子監。都是人家的功勞,不想叫你去享這福呢。”

 卞行怒道:“這是什麼道理?上司下屬,從來不都是如此的麼?難道我做刺史,為了不叫別人領功,就要朝廷不設政事堂?否則就是丞相奪我的功勞?”

 段琳道:“卞兄,息怒、息怒!氣壞身子無人替。”

 “哼!”

 段琳道:“此事因我而起,我必盡力!卞兄,這個刺史,我一定為你爭了來!可又怕你到了之後,被那姓祝的小人所坑害。”

 “我會怕他?!”

 段琳低頭想了一下,道:“若卞兄心意已決,我再為卞兄爭上一爭。開弓沒有回頭箭,卞兄真打定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