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肉 作品

第233章 蠶食

 糖塔的定價就不是砂糖那麼便宜了, 砂糖是祝纓有意壓價強令不許抬價的。糖塔,她沒說。

 項大郎使人在人堆裡吹噓:“一座糖塔,要五貫錢哩!你數數, 這是多少?供了多少給神佛?這才是誠心,這才是大手筆。”

 一套狠吹。

 方丈先收了祝纓一百貫的香油錢,又收了許多的糖塔,他也不拆穿、也不知道糖塔真實的成本是多少。有人敬贈,他就收著。糖價不便宜, 南府的“府君糖”賣過來之後糖價才降了下來, 饒是如此也不是普通人天天都吃能到的。它比鹽還要貴一些。

 幾個縣令聽著能賣這麼貴, 眼睛發燙, 都盯著祝纓。

 祝纓道:“就算放開了給你們, 你們也未必能賺這許多的。先建坊,等我從別業回來,咱們一邊說種麥,一邊定一下價。”如果想要把糖價徹底打下來, 至少得整個南府都能大量的生產。否則,南府降價只是自己賺得少, 糖價還是掉不下來。杯水車薪。

 縣令們一齊答應:“是!”

 祝纓依舊是逛一逛集市,再採購一批珍寶、南貨,然後帶著一群歸心似箭的人回了南府。到了南府之後, 祝纓就安排了各縣糖坊的生產,工藝在她的手裡,一家一份, 她也不怕告訴他們怎麼製糖。

 整個糖坊的秘訣, 在她看來是“調配、快、大”同樣的工藝在不同的人手裡, 其產量、利潤是完全不同的。以各縣的效率, 必然是幹不到她這樣的。私坊靈活不扯皮,本錢少,不經事。

 縱是官糖坊,也難免有私扣夾帶之事。南府各衙的風氣經過整頓已算不錯,其中的損耗也不能說就沒有。

 即便是這樣,他們的利潤仍然可觀,因為唐師傅改進的工藝確有獨到之處。

 祝纓面前擺著幾份抄寫好的工藝,下面坐著各縣的縣令以及他們遴選出來的適合生產的匠人、商家。各縣的縣令想得都很簡單:依葫蘆畫瓢,還照大人的樣子來。

 祝纓道:“項樂,你大哥不在,你代他坐一下。”

 她要統一定價。

 郭縣令等人只要先將秘方拿到手,什麼條件都是肯答應的。但是縣中有經驗的老者卻別有一種觀點:新開的,同樣的價上利潤幹不過老手。

 這老者小心翼翼地站了起來,道:“大人,穀賤傷農,價低了,買賣也容易做不下去。砂糖價太低,大家就不做這個啦……”

 祝纓一挑眉:“你儘管賣高價。”

 老者臉上微喜,又有些困惑,郭縣令忙說:“胡鬧!怎麼敢與大人討價還價了起來?”

 祝纓嘆了口氣:“能不能告訴我,你能做出高價賣的糖,還來我這裡幹什麼?自家賣去就是了。”

 老者懵了,他看了一眼郭縣令,不是說有極貴的糖塔嗎?

 郭縣令的臉綠油油的,祝纓又說:“跟著我幹嫌利少就換人。請出去吧。”一個手勢,上來兩個衙役將老者給“請”了出去。

 祝纓看了郭縣令一眼,將他看得兩股戰戰,祝纓道:“誰還有意見?”

 莫縣丞趕緊道:“沒有!都聽大人的!下官聽大人的吩咐從來沒有吃過虧,是不是?關兄?”

 關縣令也趕緊說:“是!”

 祝纓道:“那就開始吧。”她心中十分清楚的,即便以各縣的效率,以她現在的定價,這糖的利潤也是非常可觀的。再要提價,就屬於拆她的臺了。

 她點一個名字就發一張紙出去,一共發了七張,郭縣令看著第八張,暗惱那個老者不會說話。全然記忘記了是他讓老者出頭問的,因為感覺祝纓對老弱婦孺一向比較寬容。現在看來,也確實寬容,沒打沒罵的,就是不給他這個份額了而已。

 郭縣令心裡悔得跟什麼似的。

 祝纓等他們接了字紙,才慢慢地說:“這利已不算少啦,想想全天下有多少人,又有多少製糖的人。平價賣出去,你們手上的錢才能轉起來,才能再擴建糖坊。錢如水,水要流起來才不會腐臭。”

 她又下令,無論官糖坊還是私人的糖坊,在收甘蔗的時候也要商定一個價格。既不要哄抬,也不要聯手過份壓低甘蔗價格:“無利可圖就無人會再種甘蔗了。哄抬了甘蔗價格,成本就要增加,利就少了。”

 關縣令道:“還如福祿的橘子一樣?大家夥兒也有個公議?”

 祝纓含笑道:“那當然。眼下就這幾個人?咱們先定一下價。”

 她又與這幾人約定好了甘蔗的價格,再定下砂糖的價格,兩種價格都定一個浮動的範圍。皆以當年的糧價為基準,一斤赤砂糖是幾斤糧的價格,一石甘蔗又是多少糧。

 河東縣隨行的那個中年人首先表示贊同:“大人英明。這二十年來,糧價總有波動,豐年、災年能差著幾倍,要都照一個死價來,可就旱得旱死、澇得澇死啦!”

 郭縣令覺得之前那個老者白冒頭了,祝纓想得比他們想得還仔細呢。

 祝纓又說:“還有,你們先幹幾年,這是給你們讓利。五年之後,我就要將方子拿出去啦。”幾人都緊張了起來。

 祝纓失笑:“讓你們先跑,還怕被別人搶了先嗎?先幹!項大已經為你們將招牌都打出去了,再幹不出個樣子來,趁早換能幹的來。誰還有意見,我就讓項大一個人先幹十年再給別人。”

 眾人趕緊答應了。

 祝纓道:“好,那就散了吧。”

 她本來是想商議的,老者一開口她就發現問題了——商人逐利,現在市面上的糖還是稀少的,他們只要比別人低一兩成的價就能賣得很好,為什麼要將價格腰斬?他們付出了辛苦,還要應付官府,有暴利憑什麼不多賺?

 這與她的想法是相牴觸的。

 她乾脆就不商議了!國計民生,不該與人商議。

 定下價格之後,祝纓道:“散了吧。”

 郭縣令特意留到最後,看別人都走了,顧同、項樂等人卻不離開,他也顧不得面子了,怯怯地:“大人……”

 祝纓沒好氣地道:“這就是你找的老實人?”

 郭縣令作出一個苦笑來,祝纓道:“南平縣沒人了嗎?弄個沒眼色的過來?換。”

 郭縣令馬上答應了:“是!下官這就去選個人來。”

 祝纓道:“不用帶來見我了。”

 “是。”

 “忙去吧。”

 顧同躬身伸手:“郭大人,這邊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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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縣令與顧同往外走,一面央顧同給美言幾句。

 顧同道:“您還不知道老師的脾氣嗎?只要事兒辦完了,什麼事兒在他老人家的心裡都不過夜的。可要一直拖著,他老人家的記性又好極了。老師心裡想的是百姓,街上小孩兒吃糖的時候高興不高興?把價翻一番,還有幾個能吃得上的?”

 郭縣令被個比自己小二十歲的傢伙給說了一頓,不能說顧同無禮,但也覺得自己好倒黴,含糊地應道:“是。”

 顧同也看出來他的不高興,索性說:“唉,大人想,老師要是不管你們,他老人家是不是獨享其利?為什麼分給大夥兒呢?”

 郭縣令微驚,心道:這是在敲打我麼?是知府大人的意思,還是這小子自作主張?

 猜疑著回了縣衙。

 顧同興味索然,他有一點土財產家小少爺的脾氣卻不是個傻子,郭縣令連裝都不肯裝個被他說服的樣子,可……可真是……

 他輕輕哼了兩聲,跑回書房,祝纓正在看商人的清單,跟項樂安排事兒。項大郎還在州城賺暴利,項樂是他親弟弟,這次組織商人進山就要項樂做這個中間人。

 聽到他的腳步放重了,祝纓先不理會,等跟項樂議完了其中一項,才說:“又是誰得罪咱們小郎君啦?”

 顧同道:“老師!老師,這些人怎麼說不通呢?”

 祝纓一挑眉:“你以為他們不懂?他們懂得很。”

 “就不積點德。”

 “要積功德,他們為什麼不自己捐香油錢記到自己名下,非得這麼無聲無息地沒人記他們的好?你以為五貫一個的糖塔是賺的誰的錢?窮人攢一輩子也未必能捐一個。出手闊綽的,一定是這些財主。”

 顧同氣得大喘氣,祝纓對項樂道:“記得提醒項安,官糖坊一定要辦好了。”

 項樂道:“她一直上心的。”

 祝纓點了點頭。

 她愈發確定了一件事:自己手裡的官糖坊得幹好了!產量也得高,這樣才能更方便地平抑物價。府衙春天種的甘蔗現在能收了,官糖坊可用。除開一些工錢之類的成本,這賺的錢照例是她的。她完全可以據此來評估各糖坊的利潤情況,同時感覺到價格的波動。而不是被動地等著市面上價格飛漲了,才想起來去“平準”。

 祝纓道:“叫小吳來吧。”

 小吳就等著這一聲,祝纓這回沒帶他去州城,他就一直猜還有什麼差使在等著自己。他是住在府裡的,趿著鞋就跑了過來,一邊跑,一邊單腳著地蹦著把鞋後跟提上來。

 進了書房便問:“大人,大人有事叫我辦?”

 祝纓道:“你帶著範生和張生去州城,他們要與刺史大人一道上京的。就後天吧,三、六、九往外走,將府裡撥給他們的盤費準備好。別的不用管。”

 “是。”

 “到了州城,聽到什麼、看到什麼,都不要隨便開口。辦完了差就回來,你是司倉,種宿麥離不開你。你回來就與他們盯好宿麥。再有,各縣如果為了種甘蔗誤了種麥,你都記下來,先告章司馬。若還有再犯,再來告訴我。”

 “是。”

 “冷大人要是問起,就說我很掛念他,請他路上保重。”

 “是。”

 吩咐完了小吳,祝纓又命項樂陸續聯絡商人,進山商人的資質基本確定了,現在她要做的還是定價。

 雖然進山一趟不容易,但那是單打獨鬥,現在有她帶著大隊進去,第一是安全,無論是路上的野獸、山匪,還是抵達之後與各族各家產生了矛盾,商人存活的機會大大地增加了。第二是信譽,毫無疑問的,跟著官員出去,約等於有了官府背書,做生意也會順利不少。第三是成本,少了自己探路的花費。

 於祝纓,她固然可以一紙政令就讓商人賠本壓價換她的好處,不過她不打算這麼做,大家都賺一點才是真的賺。

 她自己計算了成本,又詢問了項樂、仇文,再根據自己在集市裡蹲點、街上跟人閒逛打探,對物價頗為了解。她也不跟這些人廢話了,叫了人來就定個價。如果覺得不可行,那就退出,她只帶認可的人進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