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肉 作品

第228章 經營

福祿縣同鄉會館是輪值的, 今年又換了一家,項家也是福祿縣人,與這些縣中的鄉紳們也都混了個臉熟。更因項樂、項安兄妹二人的關係,縣中富戶們對項家也還都客氣。即使不是祝纓帶著, 他們也不至於為難項大郎。

 他們對項大郎要賣糖這件事兒頗為好奇——項家一個整天買進賣出、倒買倒賣的純靠跑腿的商家, 什麼時候會賣糖了?

 製糖原料的地理原因, 糖這種東西主要是南方生產往北方賣,而本州就在南方, 通常是本州進糖往外面去賣, 項大郎一個偏僻縣裡的商人,跑州城來賣糖?

 祝大人一定又幹什麼了!

 同鄉會館諸人分成兩撥, 一撥將祝纓團團圍住, 一撥將項大郎隔離開來:“項大,你這糖……哪兒來的呀?”

 福祿縣的士紳們不很排斥經商,他們以前入仕的可能性極小, 在祝纓手上販賣橘子發了筆財, 見著有賺錢的行當, 當然感興趣。如今子弟或許可能有出息做官, 那也不怕, 總有辦法規避的,錢, 還是要的。

 祝纓指指自己和縣令們, 道:“我們過來看看, 有事兒大郎與你們商議。”

 郭縣令等人比較關心的是, 既然祝纓答應了這個製糖的技術不保密, 他們今年開始種秋甘蔗, 明年春夏第一批自己的蔗糖就能上市了, 也得用這個福祿會館的路子。新建會館不說成本,打通關節的時間也來不及。

 他們就跟祝纓說這件事兒。

 祝纓笑道:“那你們就入股。”以官府的公廨錢入股會館,各地在外的商人可以租用、在外的遊子也可以投宿,同時像南府那個福祿會館似的,開發點客棧、貨棧的業務,官府收房子的租金但不直接插手干預經營,長長久久地收。

 “這不比拿公廨錢放貸收不回來強?”祝纓說,“我看以往有些人拿公廨錢放貸,又不懂買賣,又收重利,高利貸一般,將借貸人逼得家破人亡,人死賬銷,自己的錢也打了水漂。不如這樣。一則本地在外漂泊之人能有個安心的住處,同鄉能聚在一起互相幫忙,二則衙門也能有個長項的收入。這分本金永不許動、房子永不許賣,大家也可以多些進項。”

 公廨錢主要是歸主官支配的。府衙的分紅就歸她,縣衙的分紅歸各縣。公廨錢與公廨田一樣,都是謀外任的人很在乎的收入來源。她最早開設同鄉會館的時候沒想得這麼多,是為了福祿縣能更富一點,又方便錢款的安全,不必來回背錢,只要拿條子兌換即可。辦了幾年,經驗多了,也就總結出許多條款規範。

 關縣令第一個贊同:“不愧是大人,大人怎麼說,咱們便怎麼辦!”可不是,只要出點錢入股,就跟著知府一塊兒永遠數錢,不跟的是傻子。

 他們以前還真就放個貸款給商人,經常有人還不起的。他們就以官府的強力將人家家產收了抵債,最後弄得一地雞毛,還要被人戳著脊樑骨罵。有錢拿,挨點罵也不算什麼,難的是催收的過程也非常的不愉快,還有折本的情況。折本,也不全是因為利高,還是因為使了官府的錢,總有官員藉故向商人索要額外的好處,最後玩崩了。

 現在祝纓要與他們定一下章程,如何入股、如何分紅、如何催收,年金怎麼定,每年何時繳納。官府只收錢就行,不管運營。

 祝纓道:“咱們不在了,後來人未必就這麼老實,崽賣爺田的未必沒有、勒索百姓的也未必沒有。”

 王縣令慨然道:“必有國法辦他!”

 祝纓輕笑一聲:“那得到什麼時候?”她的辦法就簡單了,各縣,她要盡力培養一些讀書人、一些能夠做官的人,只要來個做得過份的地方官,地方也會有勢力能夠反對。

 這是一體兩面的,地方上的勢力太強,新來的官員也有可能幹不過,反而被挾制。但世上沒有完美的制度,都是互相制衡。總比指望三千里外的朝廷事無鉅細、明察秋毫靠譜一點。哪怕指望朝廷,也得地方上有人能告訴朝廷、上達天聽不是?

 她與縣令們就在福祿會館裡商討一下細節,莫縣丞道:“大人,這個會館原是您的心血,下官不該多嘴的,可是呢……底子是福祿縣的,那是不是?”

 郭縣令道:“守財奴的樣兒!給給給,咱們合夥。”這幾個縣令身上正經讀書人的氣質極淡,由吏而熬為官的,知府又不追求“不言利”,他們也就捲起袖子來聊錢了。

 祝纓負責出個大概的框架,具體的數目他們四個人開始互相爭,以至於吵,竟至於要打。祝纓抱著手看得直樂。

 項大郎在那一邊被堵得滿頭汗:“才幹這一行,還不知道如何呢!”

 凡事沾了個“官”字,就不得不小心一點,雖然糖坊已經都交給他了。祝纓交給他的盤子很大,就是要以一個“量大”為優勢,壓低價格搶主顧。量大,也就意味著一旦疏忽他賠得也大,項大郎又興奮又緊張。

 他經商是有頭腦的,同鄉會館他也算計在內了,考慮到了租用場地等等問題,也不想在外面另起爐灶。這個糖坊,它也得用原料,越是路近的原料越好,那就不得得罪鄉親大戶。要打開市場,也得會館這兒幫個忙。

 “官”給的要求得做到,祝纓要求不能太高價,走的是“易得的量大便宜,不易得的可以高價”的路子,項大郎就只好把赤砂糖、白砂糖的價格壓下,而將冰糖的價格抬高,又將有新鮮造型的紅糖塊之類的價格還照原本的樣子來。

 規模大,他的成本就被壓低。離原料產地近,原料運輸的成本又降了下來。即使定價偏低,利潤仍然可觀。

 今年輪值的是趙翁家,趙翁道:“你說這些饞我們不是?”

 項大郎陪笑道:“哪裡敢?只是講一講,您還不知道大人麼?我是嚐個鮮兒,好的還在路上呢。再說了,您那兒種橘子的利,我可什麼話也沒說呀。”

 趙翁想說他家與阿蘇縣的買賣,想到他的父親,心道:大人這是補償他吧?

 轉而問項大郎要怎麼吆喝:“你有好物,得叫人知道。這時節,舊年橘子也賣沒了,新的還沒下來。來會館的人也少了哩。你壓價賣,地頭蛇怕不要砸你的攤子哩!”

 項大郎笑道:“我分賣給小販。自家也支個攤子零賣,比賣給小販的稍貴些,這樣小販也能賺著錢,也不能賣太貴。要是有大鋪子進貨呢,我也賣給他們。”

 祝纓分一隻耳朵聽他說,知道這位年輕的商人不必自己多管了,聽到最後笑了起來,難得的輕鬆。

 項大郎吆喝也有一套,如何讓別人知道呢?

 項大郎道:“我已帶了些糖來,天氣又熱,我請街坊們喝糖水。”

 砂糖類就這麼賣。便宜的東西,賺相對貧窮的人的口碑。街口支攤子,路過的一人一碗,當眾給人看,一口大鍋,投點兒料,最後加一大勺赤砂糖或者白砂糖,見者有份。連請三天的客,每天熬它十大鍋,也花不了多少錢,但是口碑就出來了。

 請客的同時再將價格宣揚出去。相對低廉的價格就是最好的廣告。何況糖的品相還不差。

 冰糖就不一樣了,他想拿大塊的冰糖就在糖水棚子外面放到一個大盤子裡顯示一下,給大家看,這個貴。

 當然,還有一個問題,就是街頭流氓之類以及本地官吏的“孝敬”。這個就需要與本地官府打好關係了,不但要求會館裡的人長袖善舞,還得祝纓出面。

 祝纓一隻耳朵抖了抖,笑道:“等你想到哪裡還來得及?我早辦好了。”

 她這次過來給冷雲等人的禮物裡就有南府的糖,跟冷雲沒打招呼,卻與刺史府裡幾個管事的、尤其是司法參軍等人提了。

 整個刺史府裡,冷雲會給她面子,其他人多半有點怕她。這點自知之明她還是有的,魯刺史在日,她在刺史府裡的評價就是很刺的一個人。誰掀了她的攤兒,她就拆了誰的家。當然,那種情況應該不至於發生。

 她仍然讓項大郎準備一點禮物,各處送一送,同時包一些糖,也送出去。

 項大郎馬上答應了。

 祝纓留了一份名帖在同鄉會館,說:“如果有事,拿著名帖去見董先生。若無事,不要往前面湊。”

 項大郎等人趕緊答應了。

 祝纓又叮囑他們:“不要冒進。”

 項大郎本就小心,這一聲答應得更加恭敬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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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纓的州城之行十分圓滿,照例採購了一些東西之後便與郭縣令等人啟程回府。

 路上,四人又爭了起來,祝纓依舊是輕鬆愉快。到目前為止,她的計劃執行得都非常的順利,她看了一眼四人,心道:你們現在說得再高興,回去還得照我的來!

 她後半部的計劃還包括了定規,除了僱傭鰥寡孤獨之外,還有收購甘蔗等的規定。就像同鄉會館的章程一樣,她不給定死了,只是定個大致的框架,以免膠柱鼓瑟。

 回到府城之後,祝纓道:“得啦,各人幹各人的事去吧。秋收之後,咱們就開始幹咱們的事兒。”

 王縣令這回便不肯落後了,道:“大人,雖說各縣官糖坊要到明年才能得,現在能不能讓下官們觀摩一下?到時候現學怕晚了。”商戶,他們只能收點稅和孝敬,官糖坊就……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