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肉 作品

第218章 尚書

 趙蘇打個噴嚏。

 京城的冬天比福祿縣冷得太多, 他緊了緊身上的斗篷,與眼前人說著話。這個小子鼻頭凍得通紅,一邊說話一邊跺著腳。是之前他見過的, 姓黃, 大家都叫他小黃。

 小黃道:“太子殿下真的薨了?”

 趙蘇點了點頭。

 小黃長長地嘆了口氣:“可惜了。”

 趙蘇道:“最慌的那幾天已經過去啦,你先回家探親吧。鄭侯府上也先不要去送東西,王相公府上也別急著投。他們這些日子都忙,咱們先探探路。”

 小黃作為一個京城長大的孩子,瞭然地點點頭, 拿出信來給趙蘇:“這是大人給郎君的信。這裡還有單子, 大人請東西收了吧。明天我跟小柳再過來聽郎君吩咐。”

 他二人與趙蘇清點了祝纓帶過來的東西,趙蘇都喚人搬取了, 先往自己住的樓上放好。與小黃、小柳約好了時間,將二人送祝宅, 自己轉過來將一疊信又都讀了一回。不但有祝纓的書信, 還有幫忙捎帶的家書等等,趙蘇都讀得很仔細。

 信是在太子薨逝之前寫的, 並沒有涉及太子的內容, 看祝纓信裡的意思有些事情他可以自己安排, 給了他很大的自主權。趙蘇想了一下, 估計鄭家最近是辦不了喜事了的,決定將這一部分財物放到後院祝纓臥房的樓上存放。而其他的禮物, 也要等到幾天再送,現在整個京城都在為太子的薨逝而不安呢。鬼知道會有什麼變化。

 身為一個偏僻地方的學子, 他對太子難有真情, 也沒什麼哀傷, 只是憂愁於太子過世之後的不確定。義父的身後是鄭侯府, 鄭熹與東宮關係密切,現在東宮薨了,以後怎麼辦呢?

 趙蘇猶豫了一下,取了祝纓的名帖看了一下。因太子薨逝,國子監等處課業也是暫停,京城的哀悼比京城以外要持久很多,他倒還有一點時間。

 既然南府的人和禮物已經到了,投帖子的事就不能耽擱了。

 他第二天帶著小黃、小柳兩個人,連同自己的僕人,先去約見一下甘澤。這位甘大郎是鄭熹的心腹男僕,與祝纓關係亦好,因為曹昌倒欠了祝纓一個人情。甘澤成家之後,妻兒並不全在鄭府內居住,趙蘇先去甘家探一探甘澤的口風,詢問現在求見鄭熹是否合適。

 甘澤不在家,他的妻子說:“這幾天他一直在府裡伺候,前幾天才捎了衣服過去,也沒有說別的話。”趙蘇留下了給甘澤的禮物,說明是祝纓捎帶來的,既然甘澤忙,那就不打擾了。

 接著,他又去了金宅。金大娘子只有自己帶著幾個僕人在家,見說是祝纓的義子過來,金大娘子十分熱情。趙蘇又奉上了祝纓的禮物,金大娘子道:“這麼大老遠的還想著我們,三郎從來都是這麼可人。哎,要我說,你們傳個信兒給他,別顧著我們啦,以後多捎點兒孝敬府裡和朝廷裡的上官才好。”

 趙蘇心中又多生出一點親切感,金大娘子是個熱心人,怪不得義父一家都不忘她。他陪著說了幾句話,金大娘子又關切問他一些京城生活的事情,問他還有沒有什麼不便的:“三郎才進京的時候,也是在我們家住的,日子過得可真快一晃十多年都過去了,他都有乾兒子了。你有什麼事兒,只管跟我說!他管我叫大嫂,咱們都不是外人。”

 趙蘇便將拜訪鄭侯府的事兒略提了提:“伯母知道的,義父既派了人來,就不會落下鄭侯府上,也不知道現在過去合適不合適?我年輕,也不知道府裡情狀……”他心裡規劃了金大娘子這兒走不通之後的另一條路——去嶽桓那兒,那不是鄭熹大舅子家嗎?

 金大娘子卻一口答應:“沒找著甘大?也對,他忙,你等我一下兒,咱們去找老唐。”

 唐善,鄭侯身邊的心腹人,金良與他關係更好些,有金大娘子從中搭話,趙蘇很快被唐善引到了鄭侯府裡。一邊往裡進,唐善一邊說:“要是在平日,你直接到門上遞張三郎的帖子就行啦,如今事情有些棘手,不得不小心。君侯和夫人他們不得不閉門謝客。”

 趙蘇道:“晚生也是看京城有些慌亂才來請示的。”自從知道了太子薨逝的消息,他先是關在國子監裡跟大家一塊兒哭,過完了幾天,再放他出來,外面的世界早就不一樣了。

 他這次只攜帶了禮單,並沒有將禮物隨身攜帶。進了府裡先見到了鄭侯,鄭侯已經參加完了太子的喪禮,正在府裡休息,鄭熹卻被召進宮裡去了。

 趙蘇見鄭熹的次數屈指可數,與鄭侯就更沒怎麼打過照面了。只說:“義父發信時太子還在,如今遭逢大變,晚生無計,冒昧登門。”

 鄭侯拿祝纓的信和禮單,跟趙蘇嘮叨了一回,道:“我信得過他。倒是你,這些日子別與他們夾雜不清,只管讀你的書。年末年初有些交際就照常走動。旁的事一概不要管。你的那些個同學,裡頭很有幾個不安份的,什麼屁事兒都不懂,就覺得自己個兒能夠指點江山了!小兔崽子都欠教訓!你可別跟他們混在一塊兒。”

 趙蘇恭敬地道:“是。”

 鄭侯與他也不熟,一眼看過去也不太投緣,不過看他辦事也還算周到,問鄭川在哪兒,得知去了高陽郡王家,就讓唐善他們好好招待趙蘇。

 鄭侯府上收了禮單,趙蘇又說明過幾天再送禮物來。唐善道:“你這樣倒與三郎有幾分像了,辦事都怪仔細的。”

 趙蘇最要緊一件事辦完,也沒探聽到很實在的消息,聽鄭侯的口氣,麻煩的事兒還在後頭呢。不過也不怕,他的背後是那偏遠的福祿縣、蠻荒的阿蘇縣,誰成了勢,都得要他們來個錦上添花,他不急,等著就是了。只要義父不受牽連,就沒什麼可以擔心的。

 理智上這麼想,思緒還是忍不住地亂飛:鄭大人進宮去了?幹什麼去了呢?太子壯年而逝,這樣的貴人不能跟福祿縣的人一樣這麼短壽的吧?究竟有什麼內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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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入皇城,恍如隔世,鄭熹從來沒有像這樣深切地體會到了“世事無常”這四個字。

 他的雙鬢已透出一點點灰色,歲月沉澱出的一點點憂鬱將整個人襯得愈發的優雅。

 他拾階而上,步入大殿之後拜見他那位舅舅。

 皇帝愈發的蒼老了,這讓鄭熹感到十分的擔心,生怕下一刻這位舅舅也要“崩”了。

 皇帝看著這個外甥,也生出許多的感慨,鄭熹已不是意氣風發的少年模樣,他們都因太子的死,萎頓了太多。

 皇帝道:“咱們有多久沒見啦?”不等鄭熹回答,他又說,“他走啦,將我留下了!”

 對一位老年喪子的父親,人都應該生出許多的同情的,鄭熹卻死死壓住了想問的話:你現在開心了?

 太子生前承受了多大的壓力呢?皇帝年紀越大,對太子就愈發的挑剔。

 鄭熹又一叩首,再抬起頭來已是淚流滿面。

 皇帝哽咽道:“咱們在他身上的一片心血都空付了。你最周到,你在東宮的時候,他都是好好的,你一走,他也……我將他的身後也交給你了。”

 鄭熹眨了眨眼睛,皇帝道:“要用心為他築墓。”說著,他也哽咽了。

 鄭熹,又被起復了。

 鄭熹道:“是。”

 皇帝的嘴唇動了一動,又抿住了,鄭熹關切地看著他,皇帝道:“你去吧。等等,先去政事堂。”

 “是。”

 鄭熹也不知道自己給安排了個什麼職位,先去政事堂也是合理。他沿著熟悉的路徑,一路去了政事堂。那裡,施鯤與王雲鶴也在,二人彷彿也被人抽去了一絲精氣神,不像往日那般成竹在胸了。

 施鯤道:“來了?陛下的意思,你任禮部尚書,不過你現在第一要務是督造太子墓。”

 鄭熹道:“禮部?”

 東宮詹事沒了,做個禮部尚書對他而言算是好消息了。這裡面又有許多事情,第一,喪禮可能跟禮部關係更大一點,修墳則未必;第二,禮部尚書不是鍾宜麼?沒聽說他死啊?!

 王雲鶴道:“他。”他指了指政事堂裡另一張桌子。

 鄭熹道:“他終於修成正果了。”

 施鯤道:“先不必管他!你過來,有事要同你講。”

 鄭熹忙湊了過去,三人坐了下來,施鯤還是老一套:“天下太平,毋生事端才好!你營建太子墓不能出紕漏!太子忽然離世,御醫說是中風,陛下不信,疑心有人行巫蠱之事,幾興大獄!”

 鄭熹心頭一跳:“什麼?”

 王雲鶴一雙眼睛盯著他:“怎麼?難道你要說有巫蠱?”

 鄭熹明白了他們的意思,這二位沒有一個想從“巫蠱”上做文章的,也不想別人拿這個話題生出是非來。遭逢一個皇帝的晚年,理智的人都不應該讓他興起這樣一場禍患,誰也不知道起了個頭之後事情會如何的發展。

 鄭熹道:“殿下先是昏迷,搖之不醒,藥石無效,這……”他沒有隱瞞自己仍然能夠得知東宮消息的事實。太子這次就很奇怪,突然一頭栽倒,躺著不動,然後就沒有然後了,就這麼死了。

 不能怪皇帝懷疑的,他都有點懷疑了。

 王雲鶴道:“殿下當然不能是被詛咒身亡的,聖天子有神明護身,天子之子亦當如此。還記得舊年的三次地震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