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肉 作品

第215章 巫蠱

 方小娘子到底年輕沉不住氣, 也沒有什麼城府,一聲打斷了金元寶的供述。

 祝纓道:“都帶上來,當面對質。”

 金元寶看看小環, 轉過來又叩頭, 道:“是她們說, 不願意被家裡嫁個醜八怪了,不如自己擇個人。小人說了, 居無定所又無家產, 她們家不會同意的。她們就說, 生米煮成熟飯, 只要有了孩子,不給我也得給我了!到時候還有嫁妝帶來, 小人衣食無憂。要是不答應, 她們就叫喊起來。大人想, 小人孤身一人在她們大宅裡,她們要是不願意, 隨便哪個喊一聲兒,小人就吃不了兜著走了。小人勢孤力單的, 還不是他們家大業大的人想怎麼搓磨就怎麼搓磨?小人是真的怕啊!”

 方小娘子又驚又怒, 罵人都罵不利索了。

 一邊小環面如死灰,呆立不動。

 三個人裡, 只有方小娘子還是個整齊模樣,她丁點兒罪沒受, 一個板子沒挨, 另外兩個一個被章司馬打得稀爛還沒養好, 另一個才被祝纓打完, 兩條腿上都是血痕。

 方小娘子瞪著金元寶:“你再說一遍!”不是這樣的, 不是這樣的!是他說“岳父大人就就算不喜歡我,見了外孫也會捨不得的”。

 金元寶道:“大人,是她設酒食款待我的!不然,我哪裡知道有一個她?沒有她們做內應,我怎麼能進得了她們家呢?”

 方家老翁先氣得直翻白眼,他的兒子給他撫胸捶背,老頭兒好容易緩過一口氣來,顫巍巍對著堂上跪下了:“大人,大人,大人請為草民做主啊!這個無賴、這個無賴!要是讓這個無賴說什麼就是什麼,良民就沒活路了呀?!大人,是草民錯了,不該不信官府……”

 他努力認了自己之前是“無理取鬧”:“草民無知,還請大人垂憐。”

 那一邊,三個人還在打三角架,方小娘子罵兩句金元寶:“混蛋。”調轉了過來要撕打小環:“你這個賤人!我何時虧待過你?!”金元寶又說方小娘子是禍水,方小娘子放開小環要撓金元寶。

 祝纓命人將他們分開,還是讓金元寶說。她打定了主意,小環不開口,方小娘子氣的發昏說不利索,將金元寶招的內容只要男女顛倒,大概就是個實情了。

 她說:“金元寶,你從頭說起。”

 金元寶又磕了一個頭,道:“大人,小人自幼沒了父母,跟著師傅過活,不幸師父又以死了,只好自己一個人流浪,從不敢想做什麼富貴人家的乘龍快婿。都說女人是禍水,小人以前還不信,現在是真的信了啊!”

 說著說著,他哭了出來!一個大男人,居然還能哭得梨花帶雨,怪叫人心疼的。

 他說:“是小娘子要打扮了小人,叫小人提親,小人哪裡敢?她就說不礙的,小人要是不答應,就叫喊起來,叫小人吃不了兜著走。小人只得從了。哪想到,她家設了個套兒,忽地喊打喊殺了起來。”

 項樂忍不住冷哼了一聲,金元寶哆嗦了一下。祝纓道:“你接著說,怎麼就成狐仙了?”

 “小人也給人打卦算命,也給人解籤消災,被追得急了,順口嚇唬他們的。”

 “哦。項樂!”

 項樂又上前一步,將聽到了金元寶對小環說的話又複述了幾句:“我心裡只有你一個,捨不得你住這茅屋穿這破衣。等我有了錢,她也得聽我的!是為了你。誰叫我生來就窮,卻想叫你過上好日子……”

 金元寶一張臉變了幾變,方小娘子已氣得發瘋了!她也不管是不是在公堂上了,又要用力撕打:“奸-夫-淫-婦!”

 祝纓一拍驚堂木,江舟就上來將她給按住了。方小娘子嬌生慣養,江舟是個幹活的丫頭,用力一按她的肩膀,就將人按到了地上。方家老翁顧不得心疼女兒,又和妻兒一齊跪下來請求:“求大人主持公道!”

 祝纓問方小娘子:“能好好說話了嗎?”

 方小娘子一句“賤婢”,江舟又不客氣地將她按到了地上。她的父母都說:“你好好回大人的話!你說呀,你是被騙的,是被挾持的。”

 祝纓又一拍驚堂木,方小娘子這回乖了,道:“是那一天……”

 那一天,她在家裡無聊,與小環閒話。父母說外面無賴也多,便是荊家的小娘子還有無賴敢盯著看呢。不夠噁心人的!不許她輕易出門。她還是在家裡的日子多,家裡又要給她說親,可她一心想要個樣樣都出色的夫婿,。這個時候,丫環突然指著不遠處說:“那個呢?”

 兩人站在小樓上,透過圍牆看到一個挺拔的年輕人。隔得遠,面目看不太清。小環就說:“瞧著彷彿是金玉郎。他倒長得俊,要不要看一看?”

 她當時只當是玩笑,就說:“好。”

 祝纓便又要審問小環,小環早先被打了一頓狠的,再顛簸回來已氣息奄奄了,她說:“小娘子的脾氣,父母的話且不聽,別人能將她怎麼樣?”

 金元寶也說:“大人,小人說的都是實話。”

 祝纓對章烔道:“司馬,你是對的。這丫環果然有些故事。這個東西怎麼還在嚎?加二十。”

 衙役們一擁而上,將他拖出去又是二十大板,饒是他身上有點武藝,再加二十板子也撐不住了,被拖死狗一樣的拖了回來。要命的是,兩個姑娘雖“呸”了一聲,竟還忍不住往他身上看。

 方家老夫妻兩個也被氣昏,顧不得在公堂之上,上前把她拖到一邊,不許她看這個混蛋。就因為這麼個東西,將方家幾輩子的老臉都丟盡了!“狐仙”就算了,還在衙門裡撒了一回潑,又叫公然叫出來未出閣的女兒與個無賴有染。

 沒昏死過去,是怕一旦昏過去了事情會變得更加糟糕。他們能做的只有一個勁的叩頭,額頭都磕出血來了,只盼著祝纓能夠有點憐憫之心。章炯,他們是不指望了,一是章炯的名聲,二是這個案子他們也得罪了章炯了。

 祝纓道:“攙起來吧,磕暈了可怎麼是好?案情也差不多清楚了,你們先不能走,先住下吧,看好小娘子,別再出紕漏了。”接著她又將目光調向了金元寶:“接著說。”

 金元寶已經被打懵了:“大人,小人說的是實情。”

 “屁!手段這麼純熟,沒少騙姦婦女吧?你就沒有別的案子了?”祝纓招招手,衙役們呈上了從他屋子裡搜來的證物。

 祝纓很快將這些東西分作了幾份,最大一份就是方小娘子給他的,他還沒有花用完。又有幾樣繡帕、絡子之類,祝纓指了指:“這是小環給你的?”又拎著剩下的問:“那這些哪裡來的?真是不老實,接著打。”

 這個狗屁知府比那個冷麵司馬可怕多了!誰說司馬是閻王的?知府才是!金元寶平日也給人相個面,也會察顏觀色,他終於發現,這個知府他七情不動不是裝的官架子,他就是天生的拿人命不當回事兒啊!

 金元寶道:“那些是真的算命的報酬,看年輕姑娘寡婦說必得佳婿就行!大人手下留情,我還知道旁的人!只要大人饒了我,我將他也供了出來,能了結一樁人命官司!”

 祝纓道:“接著打。”

 章炯低聲道:“大人?近來另一樁官司就是人命案,郭令在審。”

 祝纓道:“我能逮著這個東西,就能抓著那個玩藝兒,狗東西,跟我講起價錢來了?!要挾我吶?打,打死了算我的!”

 金元寶忙說:“別打別打!我招!我招!”

 章炯也看不出祝纓的深淺,但是卻配合地放大聲音勸了兩句,祝纓道:“說!”

 金元寶不敢再講價錢了:“小人以前只是算命騙口吃的。那一天,與王二哥一處吃酒,看到他腰上有的繡荷包,就取笑。他說,只要長得不壞,能見著好人家的年輕姑娘,勾上了手,什麼都是極容易的。我請了他酒食,央了他,他就教的我……”

 王二郎是個貨郎,“貨郎”是個職業,十里八鄉到處轉的,其年齡從十幾歲到幾十歲不等,並不都是年輕男子。但王二郎卻是個二十上下的整齊後生,嘴也甜,也會看人眼色。他常跑的那些村子裡,大姑娘小媳婦都喜歡他。貨郎進村,是不受什麼懷疑的,就算擔著擔子進稍富一些的人家裡供富人挑選也是常有的。貨郎有些時候還會兼著磨鏡子的生意,與女眷接觸就更不會受人懷疑了。

 他就與一戶人家的女兒有了私情,金元寶再三追問,王二郎告訴了他女人的名字。這就是前幾天鬧得沸沸揚揚的新婚自縊的案子。

 章炯道:“此人滿口謊言,未必可信,還是對質一下的好。”章炯本來也接受了“禍水”說,但一講到其他的案子,他馬上就覺得金元寶不可信了。

 祝纓道:“來人,把郭縣令請來。”

 等郭縣令的這段時間,方家人一個勁兒地求她,金元寶一個勁兒地說自己是被女人誘惑的。方小娘子就恨恨地看著金元寶和小環,拿眼神剜小環。小環面無表情。

 章炯看了一眼祝纓,只見她依舊是那個樣子,臉上連點疲倦的樣子都沒有,更不要說其他的表情了。他嘆了口氣:“大人出手,果然不同凡響,一下子都破解了。”

 祝纓道:“司馬不是早就看出來了麼?要不是前兩天那一鬧,多扣幾天,到現在也問出來。丫環的嘴死硬,那小娘子,她熬不住。”

 章炯笑笑:“他們又要說刑訊逼供啦。”

 “他們說的還少了麼?”祝纓輕描淡寫地說。

 閒著也是閒著,祝纓問金元寶:“那天晚上,你是怎麼逃脫的?”

 金元寶道:“小人裝作幫忙拿狐仙,混在人堆裡,他們沒看出來。”

 “供詞記好了麼?讓他們畫押。”

 幾句話功夫,郭縣令就跑了過來了,他本來是跟著下鄉拿人的。審案審到一半,祝纓命關門審,他也被關外面了。他也沒走遠,幾步路又進了府衙。進來一拱手:“大人!這案子是有進展了麼?”

 祝纓指著金元寶道:“讓他說。你的案子。”

 金元寶又把事兒說了一遍,郭縣令大喜:“下官這就派人捉拿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