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肉 作品

第182章 隱戶

 關丞內心忐忑。

 他收黃十二郎的禮物的時候並不知道有這樣的紕漏, 心中大恨。

 他顧不上黃十二郎,急著向祝纓解釋:“大人,小人以前並不知道此處還有這樣的事情!”

 祝纓道:“我以前也不知道。”

 縣衙官員收受一些禮物然後在一些事情上給某些人一些便利, 可謂“人情”。以前這麼幹, 現在也還是這麼幹,連祝纓也沒有說你不能一文錢不收。興修水利、改善水利設施是福祿縣一直在做的, 問題是一點也不大。

 關丞忙說:“是真的!黃十二郎給我說水渠的時候, 可真沒說隱戶的事兒啊!”

 祝纓好奇地問:“怎麼?你們以前會說的嗎?”

 關丞一個老男人差點被逼哭了,語無倫次地說:“不會說, 不不不, 會說一點。其實是……大家都心知肚明!以前嘛, 亂七八糟的, 您來了就……不是, 我是說,數目也不知道,就知道可能會有。哎呀,也不是。”說到最後急得跺了腳。

 幾年以來, 福祿縣上下已有了些默契, 關丞更是知道祝纓在意的是什麼,什麼事兒不能碰。平日裡祝纓是非常好說話的,有些事情卻是不能的。

 關丞沒有想到的是, 居然由此引出了一個隱戶、隱田的事兒!黃十二郎竟一個字也沒有提。

 祝纓沒來之前,福祿縣的默契是:我知道你有隱田隱戶,你也知道我知道你有隱田隱戶,我也知道你知道我知道你有隱田隱戶, 但是, 只要你別讓縣裡的賬太難看, 給我塞夠錢,我睜一眼閉一眼當不知道。需要辦事的時候,比如這次修渠,乃是將隱藏的田地與在冊的田地一樣的處理,也修渠通過那裡。

 關丞他們也沒有掌握住隱田隱戶的具體數目。反正只要官吏與鄉紳雙方都得利,那就行了。

 祝纓來到這裡三年有餘,一樣樣的手段施展下去,隱戶隱田也是她在意的地方。關丞自己就吃過類似的教訓,年終的考評還捏在祝纓的手裡,至於當時另一位顧翁也是被好好敲打了一番的。

 好好地做了一陣子人,關丞就把之前做鬼時的事兒都給忘了,當自己一直都是個有底線的好人了。他現在只認定黃十二郎是個坑。

 關丞也不敢把祝纓已經發現有問題的消息再透露給黃十二郎,黃十二郎給的可不夠他擔這個風險的。祝纓精明得很,他只說了個村子大致的名字地方,祝纓就馬上反應過來數目有問題。整個福祿縣都在她心裡,怎麼通知怎麼瞞?黃十二郎自求多福吧!

 關丞生怕祝纓以為這次的事情跟上次侵吞軍囤田地的事情一樣,他都從中有預謀有獲利。天地良心!他就前幾天收了黃十二郎一點禮物而已!

 關丞賭咒發誓:“回去就將東西都退還給他!”說完忽然想起來,黃十二郎之前大張旗鼓地送禮,是被祝纓給退回去的!難道縣令大人之前已經預料到會有這樣的事情了?嘿!怪不得人家是縣令,還是京城裡出來做官的。自己果然還有些不足之處。

 祝纓看他的樣子不似作偽,忍不住笑了:“急什麼?又不是要追究你。”

 關丞喘著粗氣,道:“下官洗心革面,可不想栽到這小子身上呀!大人,咱們現在要怎麼辦,怎吩咐。”

 祝纓道:“有什麼好著急的?你受了他的請託,本縣原本就是要做這項工程的,我聽了便要去看一看工地,這有什麼問題嗎?嗯?”

 關丞不敢相信這件事情在自己身上就算過去了。

 祝纓沒再道:“項樂啊,去叫上祁先生,哎,你不也會核算的麼?你們兄妹也同來。”

 兄妹倆抱拳:“是。”

 祝纓對關丞道:“剛才我說的話,記住了嗎?”

 關丞腦子一片空白,用力回憶了一下,越回憶越想不起來。祝纓搖搖頭:“去收拾收拾,咱們馬上就去。”

 關丞渾渾噩噩走出去,離得遠了些,突然想起來祝纓說什麼的。哦!懂了!是叫我當不知道。應該是不要驚動黃十二郎的意思。關丞一點也不同情黃十二郎,他孃的,差別被這小子坑害了。他有點同情林翁,日子過得好好的,要被女婿拖累了。

 他很快收拾停當,趕緊到祝纓面前聽令。祝纓也到後衙換了衣服,叫上人要走。張仙姑在後面追著出來:“哎,你才回來,不歇歇就要走啊?這是出什麼事兒了?失火了嗎?!”

 祝纓道:“差不太多。”

 “啊?”

 祝纓笑笑,提著刀大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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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有心理準備,黃十二郎必然會種種毛病,正經的積累財富通常是很慢的。財富要迅速積累,必得有點非法的勾當才行。在這偏僻地方想積累出黃十二郎那樣的財富,內容完全可以想象。

 黃十二郎這麼“坦白”地把這些都擺到她面前,是她沒有想到的。

 祝纓回來,原本會有不少人前來請示又或者投帖拜見的,但是她行色匆匆又叫了關丞,不急的事務就都不往前湊了。

 祝纓帶了人直往村子裡去,他們都騎馬,行得自然快。天沒黑就到了,此時白晝變長,人們都在準備晚飯了。夏日裡,很多人將桌凳搬到房前土場上,吹風吃飯。

 祝纓和關丞核對了村子,圈出了多出來的那一個,他們不先往那裡去,而是去鄰村。鄰村是個大村,人口幾百。里正家裡有幾個幫工還有個丫環,住著一所大屋,夏天仍是習慣在屋外用飯,幫工把桌椅搬了出來,丫環正拿碗筷往桌上擺。

 村裡的頑童們跑了過來:“三叔,外面有貴人哩。”

 “呸,你又認得貴人了?”

 “嗯!穿得可好!都騎馬呢!”

 里正聽這孩子說得詳細,也出來看,沒到村口便見到了祝纓。他認得祝纓,也認得關丞。他曾往縣裡繳過糧,還跟這二位搭過兩句話。忙上前道:“大人!草民叩見縣令大人,叩見縣丞大人。”

 祝纓翻身下馬道:“你不是王佔麼?起來說話。”

 王佔爬了起來,祝纓還記得他,這讓他很高興:“正是小人。貴足賤地,不知大人有何吩咐?小人一定辦好。”

 祝纓道:“看看水渠,走累了,先討口水喝吧。”

 王佔忙將一行人讓到自家場院上,催僕人重新燒熱水,將碗筷煮過,再打井水、拿出自己珍藏的茶來沏上,又張羅著殺雞做飯。

 祝纓道:“別忙那些個啦,我本是來看看水渠好不好用,路好不好走,為鄉親們以後更便利的。你這一忙,就是我們給你添麻煩啦。”

 “不麻煩不麻煩的!”王佔連忙說。

 祝纓道:“天熱,也不大想吃東西,有什麼弄一點兒就成。”

 項安很熟練地掏錢給王佔算菜錢。王佔還不敢接,祝纓道:“收了。”

 王佔捧著錢,一時下唇哆嗦了一陣兒,大聲說:“哎!”他以前聽說過祝纓下鄉會算飯菜錢,但是沒想到自己也遇上了!就沒見過會給他飯錢的官差,更不要說縣令了。話又說回來了,他活這麼些年也沒見著縣令會每年都往村子裡跑親自督辦種種工程的。

 他趕緊安排了飯食,又讓人把祝纓等人的馬匹牽去喂草料、飲水。

 祝纓等人吃完了飯,又叫來王佔詢問。她本來就是要修渠的,修之前做些勘查也是情理之中。王佔自然高興:“水渠每年冬天都清淤的,平日裡還夠用,每年最要緊的那幾天就太吃緊了!要是能疏通了之後拓寬一點,砌石堤,那可真是太好啦!”

 祝纓也不早睡,跟他打著火把看了一回渠道,又說:“明天白天再看一回。”

 “哎!”

 祝纓當晚就宿在村裡,這個村子看起來還算可以,村民身上的補丁都不多。王佔家有點當年朱家村於妙妙家的模樣——比較富裕。所以這一晚她住得也不錯,有艾草驅蚊,馬匹也照顧得不錯。

 祝纓睡前叫來關丞問:“他也託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