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肉 作品

第177章 主官

 冷雲口氣漫不經心地:“哦?有什麼數?”

 祝纓眼皮一跳, 見他還是歪在榻上,手肘卻撐起了一點,雙肩也打開扳平了, 上半身變得平整板直, 心裡不由咯噔一聲。她正色道:“南方春耕更早, 往年這個時候魯大人已然安排完了春耕,您現在……知道有多少地方春耕完了,多少地方還在臨陣磨槍麼?”

 “嗯?”冷雲皺了皺眉。

 他的樣子還是很疲憊,一路過來沒有跑回去,見了屬下官員有特意擺譜,他已然是個比較合格的泥塑菩薩了。祝纓提到的這些,他確實不曾考慮到。

 他挪動了一下身子,說話依舊不大有精神:“怎麼說?你信裡不是提到要知曉些戶口數之類的麼?怎麼又還有這一出了?”

 祝纓心中稍安,看來冷雲並不全是個棒槌。她瞄了一眼冷雲左右, 輕聲問道:“大人,恕下官無禮了,剛才那幾位先生,是不是大人帶來的幫手?”

 冷雲長出一口氣:“不能跟我講, 非得跟他們講了?”

 祝纓輕笑一聲,道:“怎麼會?下官又不認識他們, 既是幫手, 有些事兒他們也就該知道。下官想偷懶, 一遍說完。”

 冷雲沒有叫人,而是說:“你先說。”

 祝纓手心裡沁出點汗來,人也繃緊了一點, 她下意識稍稍調整了一下坐姿, 人也跟著更加沉著了。她說:“下官不過是一個縣令, 全州的事並不能盡知,但是下官經歷過兩次交接了,一次是離開大理寺,一次是到福祿縣。這兩次交接,餘波至今未能全數平息呢。”

 冷雲的肩膀又塌回去一點,道:“是啊!老竇……”

 一提竇大理他就有點牙疼,鄭、竇交替,他也不幸成了池魚。他更加和緩,聲音也有點含糊了,說:“魯刺史,有什麼毛病麼?”

 祝纓雙手一攤:“福祿縣地處偏遠能夠知道得不多,才要提醒大人小心。”

 冷雲摸了摸下巴:“原來是這樣!”他支使著小廝去把自己帶的幕僚給“請”過來。冷雲身邊得用的僕人還是那麼幾位,與祝纓在京的時候也都是熟人,他們與祝纓這才對上了眼色。

 冷雲此來帶了四、五位幕僚,冷侯知道兒子是什麼樣的人,也給兒子準備好了幫手,保證他們能幫著兒子處理些日常事務,好讓兒子安穩等著祝纓那兒出些成績、給祝纓當個後盾,最後皆大歡喜。

 其中領頭的就兩位,另三位是幫手的幫手。

 祝纓此時卻不想見冷雲的幫手,也不想多操冷雲的心了,偏偏冷雲又改了主意像是要與她商議事的樣子,她只得又老實坐好。

 冷雲一聲戲謔的笑:“咱們私下說話,你這麼著也太死板啦!嘖嘖,又不是在鄭七面前。”

 祝纓道:“大人再過幾天再看,就知道下官已是十分親切,與大人很不見外了。”

 “哦?”

 兩人交談幾句,幕僚們便在小廝的帶領下過來了。冷雲趿著鞋站了起來,道:“來,都認識一下。這是祝纓,你們應該都聽說過的吧?三郎,這一位是薛先生,他於刑名的學問很是精通,這一位是董先生賬目上是一把好手……”薛先生四十上下,董先生白鬚白髮,年近六旬。

 此外又有王、錢、關三位,也是各有一項能耐,或是於工程等有長處,或是通曉地理之類。年紀都在三、四十歲,個個看著都很沉穩。

 祝纓與他們都見了面,冷雲道:“你們說說吧。”

 董先生道:“大人,我等尚未見著本州的卷宗,一時還沒有太詳細的章程,還請祝大人賜教了。”

 祝纓道:“我所知亦不多,京中戶部、吏部等處,不知有沒有什麼具體的說法?要細一些的。”她最後是問的冷雲。

 冷雲道:“唔,真沒有。戶部倒是給我看了些數,卻不讓我抄錄,也不能帶別人來看。”

 他還記得戶口數、田畝數、一年的稅賦數之類,但也沒能將各府、縣的各種數字全數記下。吏部他也見了,祝纓只要提一句吏部,冷雲不懂、冷侯也懂了:地方官員的任命,乃是主官與吏部互動的結果。這其中又涉及中央與地方的人事任命管轄權限,總的來說,吏部做主。

 但是一州刺史如果強勢一些,又或者背景強硬一點、與吏部有淵源,也可以在局部將一些刺兒頭給暗中替換掉。

 冷雲這樣子掌控一州是很難的,想將全州官員大換幾乎不可能,及時發現不好應付的下官,將最難弄的請走倒也不失為一種辦法。

 這些話就不方便挑明瞭講,祝纓就不細問。她問了冷雲戶口數之類,董先生記得比冷雲還要清楚,都報給了祝纓。祝纓道:“董先生應該知道,賬上有的都是虛的,庫裡有的才是實的。”

 冷雲摸了摸下巴:“我想起來了!哎喲,這個交接的時候,最容易平賬了!怪不得你說要填坑!咱們當年查過多少這樣的案子?”

 薛先生聽他們說了一陣才插言,道:“大人,還請大人暫時忍耐,到了刺史府辦好交割再從容歇息。我等人生地不熟,祝大人在本地數年,在下也想請教請教,好好安置府裡。”

 冷雲拍板,道:“就這麼辦!”

 別駕本來就要所有人跟著回州城的,祝纓也推辭不得,道:“好。”

 薛先生便從:“不知本州各府主官脾性如何?”開始一一向祝纓“請教”。

 祝纓道:“我偏居一縣,每年倒有兩次要到刺史府來向魯刺史彙報,也見過其中一些人,薛先生問的是哪些人?又要問什麼事?太細的事兒或許不清楚,只好就見過的略說一說。大人,吏部沒有給您詳述麼?”

 冷雲道:“他們就說個年齡、籍貫、履歷老長也不給全,哪有你親見來得可靠?”

 祝纓又問冷雲:“大人要問哪些人?”

 冷雲指著薛先生:“你們說。”

 薛先生道:“本州的別駕……”

 冷雲來之前拿到過本州官員的名單,他實在背不下這一串名字和官職,薛先生都還背得下來。吏部、戶部等向來不會特別主動要給一個赴任的官員擔任當地的情報,縣令這一級的最慘,甚至只能在考核的時候去吏部領一張文書——進皇城是要有門籍資格的,沒有門籍,想再見吏部的大門都難,更何況仔細打聽?能給個地址,大致上中下縣的級別就差不多了。

 至於州、府一級,管轄地方既大、品級又高些,尤其刺史赴任前得面聖,職責既大,朝廷也會讓他們兩眼一抹黑扎過去,多少會提供一些信息。信息有多具體,有多少實用的內容,就各憑本事了。

 祝纓與薛先生兩個互相套訊息,半天才說完。

 董先生又問完糧納稅之事,祝纓道:“福祿縣的逋租我已設法清了,旁的府縣都好於福祿縣。”

 董先生又十分客氣地問:“聽聞祝大人種宿麥有成,不知有何見教?又有什麼事是須得刺史府來辦的呢?”

 祝纓道:“是須得借冷大人的威望彈壓各府縣,依次排開才好。”她一個縣令,沒那個權柄協調這許多的勢力。種麥名義上歸她管,種麥之外如水利、勞力、畜力、種子等等,哪一樣都能做出文章來。

 須借刺史之勢彈壓、協調,否則她報可以種,別人儘可以說地氣不同,種不了,暗中使個絆子。再有,遇到特別有上進心的地方官,火急火燎就自己也種了,再徵了宿麥的稅,捧著政績走了,留下一個大破窟窿,每年租賦壓在頭上,就是禍害當地了。

 冷雲道:“不徵稅怎麼行?”

 祝纓道:“年景有豐歉,得種個幾年,取個均值。否則也會誤朝廷的事兒。”

 董先生趕緊給冷雲解釋:“豐年稅十石,歉收時減租或許只有五石,報的時候就要取均值。否則遇到災年,大人去哪裡尋這許多糧來上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