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肉 作品

第169章 殺性

 趙蘇聽到“出人命了”就是一陣心驚肉跳, 聽到“強盜”的時候才緩過來一點。他看了一眼,見祝纓表情不變,低聲問道:“義父, 要去看一看麼?”

 祝纓會查案, 縣裡有案子她都會去管, 趙蘇才有此一問。

 祝纓道:“去看看。”

 趙蘇自然而然地跟在了她的身後,他也想看看到底是什麼樣的強盜這樣的不長眼睛, 還敢到福祿縣來犯案。

 來的是當地的里正,這是一個四十上下的中年漢子,腰間繫著一條白色的布帶,黝黑的皮膚,臉上滿是焦急的神色。見到祝纓便當地一跪:“大人!您可要為我們做主呀!”

 祝纓道:“慢慢說, 怎麼回事兒?”

 里正道:“大家都忙著收稻子,男女都下地了,只有些老人帶著孩子在家裡看家、做飯, 強盜闖了過來,搶吃的、搶錢,不給就殺人……”

 祝纓聽他口音裡的細小差別, 覺得他應該是福祿縣靠近鄰縣邊上的,問道:“你是哪裡的?”

 里正道:“小人是河西村的, 靠著思城縣的。”

 河西村故名思義,在河的西邊, 河也不是正南直北, 而是從山中發源,西北斜向東南, 這條河也就成了兩縣天然的分界點。河東村就在思城縣了。

 現在正是搶收的關鍵時期, 村裡能下得了地的都在地裡忙著, 此外又有打穀的、曬穀的等等,凡能幹得動活的都在為口裡一點食不惜力氣。老弱病殘帶孩子在家裡做個飯、往地裡送飯送水的。連祝纓說的“防火”都被許多人疏忽,更不要提“防盜”了。

 他們最大的財富都在地裡,防的什麼盜?該防著田裡的莊稼不能按時收割、曬好、入倉。

 祝纓問道:“什麼時候的事?”

 “昨、昨天后半晌!”

 祝纓道:“強盜現在是跑了麼?”

 “是……嗚嗚……”里正越說越憤怒,最後嗚咽了起來。自然的聚落幾乎都是同族,或者是二、三大姓,相互之間也要通婚,大部分人都是親戚,一家戴孝、家家著白。

 祝纓問道:“有人目擊到了嗎?”

 “是,好幾個人都看到了!他殺了咱家幾個人,又點著了屋子,曬穀場裡揚場的看到火光敲的鑼,將這強盜驚跑了。”

 “強盜有幾個人?”

 “三、三個,吧?”

 “長什麼樣的?”

 “一個瘦子,一個五大三粗,一箇中等身材,穿著破爛,有個二、三十歲,頂多不過四十歲。”

 “他們是一起逃的還是分開逃的?”

 里正的憤怒被漸漸問散了,他搖搖頭:“不、不知道。”

 “你知道他們的相貌嗎?有聽到他們互相的稱呼嗎?”

 里正道:“小、小人當時不在。”

 祝纓對童立,道:“請關丞過來。”

 關丞就在縣衙裡,本就尖起耳朵聽消息的,聽了這一聲趕緊過來了。祝纓道:“河西村出了強盜殺的事兒,我得去看一看,出個告示,曉喻一下,各村都要當心,遇到生人速速來報。”

 關丞忙道:“是。”

 祝纓道:“叫上人,咱們走。”

 里正磕了一個頭,道:“小人帶路!”

 祝纓去後面換了一身衣服,佩刀而出,後面跟著小吳等人,祝纓這回不帶高閃了,事實證明,高閃這位司法佐對查案是沒什麼天賦的,她這回帶上了另一個司法佐。

 一行人出縣城,此時正是農忙時節,似斜柳村時跟著看熱鬧的人幾乎沒有了。祝纓命給里正一頭驢騎,差役們也不用跑路,都坐一輛大車上。縣裡的仵作也帶著個小徒弟,小江帶著小黑丫頭坐另一輛大車,同往河西而去。

 走不三十里,前面又遇到了一個腰纏白布條的人,里正還以為是自家人,催動驢子往前要招呼,卻發現這人不是他村裡的!來人也看到了他腰間的孝帶,兩人對眼兒,指著對方的腰間,遲疑地說:“你這是?”

 祝纓走近時,他們兩個已完成了默契的交流——又出一場命案了!

 另一個腰纏白布帶的是個年輕人,聽小吳說:“這是本縣祝大人。”抬臉仔細一看,道:“大人!您可要為我們做主啊!”

 這個年輕人祝纓就有點印象了,她巡了全縣,這年輕人在他們村裡是有點跳脫的,很有特點。

 祝纓問道:“你慢慢說來,出了什麼事?”

 “有、有個賊人,在我們村害了人命!”

 祝纓身後的車上,差役們跳了下來,尚不及列隊給縣令大人擺排場就聽到這一句,不由面面相覷。

 祝纓問道:“什麼樣的賊人?有幾人?殺傷多少人,情形如何?”

 與河西的里正一樣,這個年輕人也沒有親眼見到歹人行兇,他說:“昨天夜裡,看場的大伯起夜時聽到動靜怕是有偷穀子的賊,就回去看看,看到一個黑影,害死了二小子,又將大伯毆成重傷!他們以為大伯死了,大伯沒死,敲了鑼。咱們才知道的。”

 祝纓問道:“幾個賊人,可知賊人長相?以前見過沒有?”

 “說就看著一個!生臉,五大三粗的,臉上有道疤!”

 里正“啊”了一聲,道:“是不是從腦門兒往下的?”

 “你知道?”

 從時間來看,應該是三個或者更多的賊人先到了河西村犯案,受驚之後分路跑了,其中一人又犯下了一樁命案。

 祝纓心情有些沉重,她不怕有人命案,但是“分頭流躥”就很麻煩了!

 祝纓道:“大郎,你騎馬快去請丁校尉帶人來!”

 趙蘇問道:“要多少人呢?”

 祝纓道:“三十吧,或許還要分兵,請他安排好營盤,營裡一定要有人守住,尤其是兵器。”

 “是。”

 祝纓從路邊折了根樹枝,在地上簡單地畫了一下,一道河,圈出河西村,再圈出河西村周圍的幾個村子,可見年輕人的村子與河西村之間還有兩三個村子,這兩三個村子至今無人來報案。她估了一下這幾個人的腳程,他們沒有吃的,如今田裡到處都是收稻子的人,曬穀場等處也有人看守,他們多少得避著一點。

 祝纓下令,命衙役們趕緊以河西村為圓點,去它周圍約摸七十里範圍內的所有村子通知。司法佐道:“那大人您呢?”這些人一派出去,祝纓身邊就剩個小吳還有仵作了。

 祝纓道:“丁校尉馬上就來!你們快去!”

 他們先一齊驅車行個幾十裡,中途再分人手往各村去。這些衙役也是有講究的,祝纓選衙役有兩個標準,一是要擇優,二是也兼顧各鄉村都有那麼一兩個。此時就顯出第二條的好處來了,他們有路熟的、有臉熟的,自己分個工就跑了。

 仵作也下了車,等著祝纓的安排。祝纓卻在等丁校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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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校尉那裡聽到祝纓有案子也是欣然前往,與祝纓配合現在錢不太敢收了,一頓好吃好喝是有的。幫著拿兇匪,也可以小報一功。

 丁校尉點了三十個人,自騎了馬,攜了兵器殺了過來。

 兩人照面,丁校尉問道:“賊人在哪裡?”

 祝纓道:“得看咱們了!走吧。”她指著報信的那個年輕人,說先去他們那兒。他們村比河西村離縣城更近,河西的里正也不反對,因為兩處命案的兇手其中很可能有一人是重合的。就算反對,在縣令面前大概也是沒用的。

 一行人很快到了年輕人的村子。村口有人望風,見來了人,都喊:“請來衙門裡的人了!”

 等看清了來人騎著高頭大馬,又是遲疑,年輕人道:“是縣令大人哩!”也有見過祝纓的人,哭著說:“大人!”

 祝纓道:“都不要動!要發現命案的人、里正同我先去曬穀場看看,旁的人都在家裡拴好門,都不許出來。”

 她先不進村,一隊人殺到了曬穀場。這裡的曬穀場與別處也沒什麼不同,一大片平整的、用碾子壓實的平地,有堆的、有半攤開的穀子,還有未及脫殼的稻穗。旁邊兩間小土屋,就是看場人住的地方了。小土屋外面有一張很舊的矮桌,上面放著個打翻了的碗,地上一個摔破的水罐。

 土屋簷下掛了個燈籠,地上許多的血跡,屍體、傷者都被移走了。因為壓得平實,來往人又多,有用的足印幾乎找不到了,祝纓道:“都站住,且別動!”

 祝纓盯著那幾灘血,血有噴濺狀的,也有滴落的,還有拖拽的,又有像是傷者爬過的,還有幾個血腳印。

 祝纓道:“不對,老翁不止是被毆傷的吧?案犯有兇器,老翁身上是不是有刀傷之類銳器劃傷的傷口?”

 年輕人有點怔,他傳話也沒傳全。本村的里正接口道:“是有的!”

 祝纓又將血跡仔細看了一下,大部分人看到血是會繞著走的,沾了血漬的鞋印又是怎麼回事?

 因有血的浸潤,堅硬的土地被泡開了一點,在血還沒有幹之前硬是比周圍多留了一點痕跡。看出帶血的鞋印往曬穀場外面走了。

 天色漸暗,祝纓又將土屋周繞了一圈,拿起馬鞭在地上開始畫圈,圈出血腳印,一路往前,在半攤開的稻穀堆上又畫了幾個圈,將這些圓圈連出一條線,直指——村子!

 鞋印在稻穀堆上顯出一點滑步的痕跡,祝纓在一個谷堆旁邊用馬鞭挑起了一隻帶血的草鞋。在不遠處又發現了另一隻。

 他把鞋扔了!穀粒上也有點點血跡,居然拿穀子洗了腳!如此一來,曬穀場上就再難找到他的足跡了。

 祝纓道:“悄悄進村,咱們去看看受傷的老翁,他現在還能說話,對吧?”

 里正道:“是。”

 祝纓猜想也是,因為年輕人沒有親見兇案發生,則他能描述得比較仔細,必是倖存者說的。

 他們安靜地進了村子,村子中央有一片空地,空地上立著一些石碑,祝纓忍不住多看了幾眼,見有幾通石碑前堆了一些柴草,有幾通石碑前還有羊糞。可見並不是所有的識字碑都是被人珍視的。

 突然間,祝纓在一塊碑附近看到了一點紅色。皺了皺眉,她不動聲色地轉過頭道:“帶路吧。”

 家家或從門縫裡、或從牆頭上圍觀這一群人。祝纓在年輕人的引路下去了看場老翁的家。

 老頭兒家一排四個院子,自己住最東一個,往西三個是他的三個兒子——都已分家了。其中一家搭著靈棚,就是死了孩子的那一家了。他們進了老翁的院子,一個老婆子在哭,一個婦女在勸,又有一個男子在院中井裡取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