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肉 作品

第157章 白字

 豐收令人喜悅。


 整個福祿縣都沉浸在一股歡欣喜悅的氣氛中, 從上到下都透著快活。


 祝纓給單八下完了令沒緊盯著單八幹活,她也忙碌了起來。水利、道路工程是一件,橘子是一件, 另有一件卻是舊賬。


 春耕的時候由縣衙統一給無牛的貧戶租的耕牛, 約定了當時如果沒有錢糧租種,就先由縣衙墊付, 待到秋收之後再收縣衙統一催徵, 同時徵收少量的利息。


 應繳朝廷、官府的租賦收完了, 也該催收這一筆款子了。這一項的工作量比催徵捐稅要少許多,縣衙裡的衙役們催徵起來並不算特別的費力。也有實在貧窮繳不起的, 也有故意想佔這一項便宜就是不肯繳的。


 祝纓一一甄別,譬如家中人口眾多而繳不起的, 就視情況而定,如果能還得起本金而還不起利息的,就蠲了利息。這一家人這一年就盤活了。如果因有重大疾病之類實在繳不起的, 她先給這些人記個賬,並不馬上就將本金也給免了。至於故意不肯繳納的, 就將他們的耕地收走,種不起就別種。想佔她的便宜,門兒也沒有!


 衙役們真上門收地時,存著歪心思的人也就老實了,乖乖將租金奉上。祝纓便將這些人的名字記下來, 以後凡有縣衙出面牽頭、墊付之類的事情, 就不帶他們玩兒了。因租金在春耕結束之後就由縣衙代付過了, 秋收後就沒有富戶們什麼事了, 他們也不用再派人向農戶催這一份欠賬, 著實省了不少心。


 顧翁為私下佔據的田地狠出了一口血, 心情本不甚好,眼見省了這一份心,又覺得祝纓人還可以。秋收結束,顧翁作為縣城的地頭蛇,下了帖子請了居住在縣城的鄉紳們到他家裡小聚一下,說是為了慶祝豐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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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縣城裡的富戶頗多,秋收的時候也有回老家督促收糧的、也有回去與佃戶算賬的,又有回去準備倉儲等等的。秋收之後又陸續返回,顧翁宅中高朋滿座。


 顧翁臉上帶一點點笑意,祝纓算給他面子的,收他地錢的時間沒有宣揚,顧翁得以裝成沒事人一般。反是關丞受罰的事情頗有幾個消息靈通的人知道了,再看顧翁今天也沒有請關丞,心裡不免有些思量。


 有嘴快的說了出來:“不見顧翁請關丞呀。”


 顧翁清清嗓子,道:“別瞎猜!”坐實了他另有想法。


 顧翁看得清關丞卻看不透祝纓,卻從祝纓身上學了一點“故作高深”,他說:“秋收完了,咱們得給縣令大人將橘子的事兒辦好呀!”


 鄉紳們一齊笑道:“這還用說?”


 趙翁道:“這位大人是有本事的人,今年收成不錯,咱們就當拿這二成收成陪縣令大人玩耍了,就算都賠進去了,也不算損失。”


 張翁道:“哎~這是什麼話?光同鄉會館就算賺啦!興許真能再多賺些呢?說來有個好縣令,有些事情不便可有些事情也是受益的。趙翁,你家阿振可是去了府學的。”


 趙振是考的還不是走的後門混個好聽的名頭的,前途的差別挺大,士紳們都得承認祝纓確實帶來了好處。


 顧翁道:“諸位、諸位!我有一話,請諸位靜聽。”


 大家都說:“顧翁只管說,客氣什麼?我們都聽著。”


 顧翁這才說出一番話來,道:“咱們這位縣令雖然年輕,卻有些想法。他勸課農桑、教化蠻夷這是正事也有利鄉梓,咱們自當幫忙。橘子這事兒,想必大家心裡都有數。不能說不行,也不行說一定就成,老趙雖是玩笑話,道理卻是不錯的。縣裡無論建庫還是修路,確實幹了好些正事兒,比前頭那些縣令強多了。這個咱們都認的,對吧?”


 看大家都點了頭,顧翁這才話鋒一轉,說了自己的目的:“可橘子這個事兒呢,是大人的主意,哦,還有老張說的同鄉會館,沒錯,咱們都沾了光。沒有大人出面,咱們一輩子也難擰成一股這麼粗的繩。這個情咱們領。再說回來,橘子這個事兒它不是農桑,咱們要倚仗著縣衙,咱們自己個兒,是不是也得有個章程?”


 聰明點的都聽懂了他話裡的意思,這是要訂個攻守同盟了?


 有人便說:“大人待你可不薄,你這是要……”


 顧翁忙說:“可不敢這麼胡說!我怎麼敢對大人不敬?我的意思是,這是大人心心念唸的事兒,咱們不得將它長長久久的做下去麼?”


 雷保四下張望了一下,說:“哎,獠兒不在,儘可暢言了。”


 常寡婦一向與雷保不合,現在兩家不再械鬥了,仍然皺了皺眉。


 王翁道:“大人心地好,咱們都是認的。大人來了之後統籌規劃,咱們都得到了譬如水利、道路之類的諸多的好處,這得認。當然也有些不便,放貸的利得低些、有些徭役不服得出些錢、租賦麼……”


 顧翁咳嗽了一聲,將王翁的大實話給堵了回去。這些都是所有鄉紳有切身感受的,不必多言,總的來說少了些作威作福,但也省了不少心,算好的。只是大家不免想魚與熊掌二者得兼。


 顧翁道:“農桑是根本,祝大人放過話,誰毀田、他毀誰,平日裡他對著衙中官吏、縣中無賴下狠手,旁的事倒是寬和得很。”


 雷保道:“顧翁的意思是,咱們在橘子的事情上做個文章?”


 常寡婦道:“做什麼文章?生意還沒做呢就想拆臺了?凡買賣,頭兩年虧錢是常有的。就說開荒種地,頭幾年都是虧的。想賺怎麼也得個兩、三年才能有些苗頭。現在就想著做文章,是不是嫌早了些?”


 雷保道:“我難道不知道這個?!”


 眼見兩人又要爭吵起來,趙翁忙打個圓場:“二位,停一停,沒說給大人拆臺。不過大人能幹,遲早要高升,為免他老人家人走政息,再新來個搗亂的縣令壞了大人的事,咱們總要先準備一下的。”


 常寡婦心頭一沉,秋收都結束了,轉年就是縣令大人在福祿縣的第三個年頭了!他能在這裡多久?


 趙翁的話說到了諸鄉紳的心坎兒上,雷保道:“老趙說的對!顧翁?”


 顧翁也是這個意思,鐵打的福祿縣、流水的縣令,他們是得給自己多考慮不是?


 顧翁道:“都知道頭兩年要虧一點的,咱們不能虧損著貼補別人吧?咱們要先盡著自家的橘子,再收散戶的……”


 他們很快訂下了攻守同盟,他們都是大戶,無論是稻田還是果園都比窮人的成規模,做起來也更方便。開始的時候利潤本來就少,不能叫他們給散戶墊腳!但是大家又都明白,祝纓其實是一個會照顧到散戶的人。


 他們議了一個價格,搶先從散戶手裡低價收購橘子,他們從中賺個差價。反正散戶手裡的果子品相一般不會太好,散戶自己也難賣上高價,不如他們來!比起去年一文錢十個橘子,他們一文錢收五個,算高價了吧?


 至於他轉手賣十文錢一個,你管呢?


 雷保道:“運費、倉儲、人工不要錢麼?”


 “對啊!”大家齊聲附和。


 顧翁道:“那就這麼定了?!這可是件干係咱們大家夥兒的事,誰都不能反悔!”


 大家都說:“這是當然!”


 顧翁環顧四周,道:“還有些人沒來,也不必強求了。都一個路數,反而著相了,他們怎麼幹就看他們自己的造化了。”


 眾鄉紳都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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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寡婦從顧翁家出來,回家時天已黑透了,她輾轉半宿,第二天一早起來就說:“我要去廟裡上個香。”


 婦人去廟裡上香,太常見了。常寡婦帶著丫環到了廟裡,四下一看,道:“奇怪,今天朱大娘沒有來舍藥嗎?”


 丫環道:“我才問了,她要後半晌才來,頭半晌家裡有事呢。”


 常寡婦道:“哦,她總這麼弄,有多少錢好舍呢?”又說今天要在廟裡吃頓午飯。


 吃了一頓齋菜之後,下午果然就等到了花姐。


 秋糧入庫,花姐反而更忙了,家裡事不多,家外事倒有不少。常寡婦同她問好,說:“大娘看著好忙,有什麼要幫忙的麼?”


 花姐道:“常大娘。還應付得來,就是病人有點兒多。農忙的時候就算有人施醫贈藥,莊稼人也不捨得耽誤農時,現在就什麼毛病都出來了。”


 常寡婦打發丫環幫花姐拿東西、分藥之類,對花姐道:“昨天,顧翁將好些人邀到他們家裡說了橘子的事兒。”


 花姐吃了一驚:“你?”


 常寡婦點點頭:“沒看出壞心來,不過大家夥兒商定了……”


 她沒反悔,就是告了個密。


 花姐低聲道:“你告訴了我,不會惹麻煩麼?”


 常寡婦道:“我雖是本縣人,卻是個寡婦,是個受排擠的女人。”


 她與別人不同,她既是“鄉紳”又是個女人,在祝纓治下的感受與普通鄉紳是有很大不同。如果祝纓在福祿縣沒有更多的掣肘,常寡婦覺得自己還能過得更好一些。她可不想祝纓被顧翁等人轄制了,連帶她也要多受排擠。


 花姐道:“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