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肉 作品

第148章 忙碌

    


    蘇媛對“識字歌”與“識字碑”十分好奇。

    她往識字碑那裡看去,  識字碑前也有幾個人在看,有人在讀,也有人瞅一眼就離開了。她擠上前去,  碑上的字她能認得一大半,少數幾個不認得的也能根據上下文的意思稍稍猜到。心道:也不難嘛!

    站著看了一會兒之後,  她忽地嘆了口氣,  心裡有些憂愁。

    最後,  她轉身離開了識字碑,想往市集裡去看看山下又有什麼新東西、新變化了。

    轉了一圈,發現變化不大,  特別新奇的也不多,  但是集市上的人看起來與街上的人一樣,都比以前更舒展、精神了一些。有一個好的官員管理,  百姓自己不覺得,  外人一看還是能看得出來的。

    在縣城轉了半圈之後,她回到了驛館,吃了飯就去找表哥趙蘇。

    趙蘇正在家裡溫習功課,  才翻兩頁書,表妹就找上門來了。趙蘇掩上書,  接待了蘇媛。

    兄妹倆坐下來,  趙蘇先問蘇媛:“休息得怎麼樣了?”

    “我本來也不累。”

    趙蘇問道:“你準備名帖了嗎?”

    蘇媛道:“嗯?就是常見你們送來送去的那個?”

    奇霞無文字,自然也就沒有名帖這種東西。

    趙蘇道:“對。這是禮儀,也是約定、表記。哪怕人見不著面,  見著了帖子也知道你來過了。”

    “我知道這東西的用處,好吧,  既然來了,  就照這裡的規矩來,  也不算不對。”

    她忽然笑了起來:“他管的地方也不比咱們家更大,人也未必比咱們家的人更多呢。”

    趙蘇心裡彆扭了起來,說:“管得好就行。”

    蘇媛低聲道:“是啊。咱們就是缺這樣的人。唉,連個文字都沒有。”

    趙蘇對這一聲“咱們”沒有太大的觸動,向來都是一邊罵他“獠女之子”另一邊背後指指點點說他是“青蛙”——山下人住窪地、窪地裡養青蛙,然後兩邊都有人罵他是“雜種”。有人跟他說“咱們”的時候,他通常會非常的警惕,因為這代表有人要拉攏他了或許要把他當槍使。也就父親更在意他,母親還總是惦記著山上舅舅家。

    哪怕是親表妹說“咱們”他都不自覺地警惕起來,含糊地應道:“沒有文字是麻煩些。”

    蘇媛搖頭:“比麻煩還要大一些,我說不清,但道理我懂的,咱們比山下人差得太多了。我學這邊的話,好些詞句都不明白,咱們的話裡也沒這個東西,要看到了事兒才懂,像個傻子。”

    趙蘇道:“現在不是知道了?知道了就行。”義父說過,並不是福祿縣的人比別人蠢,只是沒見過罷了。現在見過了、知道了,就該走下一程了。

    蘇媛道:“我為文字的事兒發過愁,咱們自己沒有文字,寨子的別人可以不用文字,但是咱家不同,家裡要管許多事,事情越來越多,沒有文字就只靠腦子記,過不一陣兒就記亂了。我想自己造一套文字,可這太難了!”

    趙蘇心底有些詫異,沒想到蘇媛還曾有過這樣的雄心壯志。他想,倒是個好想法,可惜你現在的本事確實是不不行的。

    他說:“就算創制出來,用的人少了,不久也就沒了。”現成的例子就是福祿縣了,福祿縣裡讀書識字的人不算少了,比起到外更繁華的地方呢?無論是官話嘴皮子還是文章筆桿子,都差得遠了。用進廢退,各處皆然。

    蘇媛道:“我曾想過借用山下文字,兩邊的話不是一一對應的。用山下文字標記音標,一個音又有數個字對應,也是亂七八糟。拋棄祖先的語言統統改用山下的語言、文字,倒是解決了這個問題,又不甘心。”

    趙蘇一向知道蘇媛不是個一般的女子,她有這樣的想法還是讓趙蘇對這個表妹有絲刮目相看。不過他很快又迴轉了心意,道:“這些都不是一朝一夕之功,你現在著急對你自己沒好處,還是先辦好眼下的事兒,一件一件來。”

    蘇媛道:“我來找表哥就是為了眼下的事情——你說,這位縣令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她問著,目不轉睛地看著趙蘇。雖然之前也在趙宅住了一些時日,也會有書信往來、姑姑口述,她還是想當面問趙蘇。文字有千般好,終不如面對面能夠感受到對面的情緒。當面問,對方沒有掩飾的時間。

    趙蘇也看著她,說:“你問的什麼?”

    “什麼都行。”

    趙蘇道:“你已見過他了。”

    蘇媛道:“嗯,我是想知道,他究竟可靠不可靠?”

    趙蘇道:“什麼才算可靠?你的親哥哥可靠嗎?”

    蘇媛也沒了燦爛的笑容,道:“是啊,人都有可靠的地方,也都有不可靠的地方。哥哥是自家人,本事又不可靠。這一位本事可靠,又不是自家人。”

    趙蘇問道:“你可靠嗎?你對義父而言是個可靠的人嗎?”

    蘇媛認真地問:“這是你在問,還是代他問的?”

    趙蘇問道:“有區別嗎?我看不透他,不過他絕不是個任人擺弄的人。你、舅舅你們住在山上是能看著山下對著山下的人指指點點,可莫要以為住得高就真的比別人厲害了。”

    蘇媛道:“你怎麼突然生氣了?”

    “實話實說就是生氣了?生氣的是你。”

    蘇媛道:“好吧,咱們都不生氣。他能幫到咱們,我對他本也沒有惡意,只是想做交易前多知道些事兒,才好準備。”

    趙蘇夾在父系與母系之間心稍偏向父系,對母系也不是全無情感,但被表妹這麼說他又不自覺不喜歡起來,並不想偏幫表妹。口上說:“你這次難道打算做大買賣?如果不是,一次交易做下來,也就知道為人了。上回交易不就很順利麼?”

    蘇媛見從他這裡問不出話來,心道:這一次本來也是為了再試探一回的。表哥到底是在山下長大的……

    她不知道趙蘇的心裡很明白,兩邊都要從他這裡套取些對方的情報,祝纓還讓他寫下來,他本就這個尷尬的身份,早習慣了。只是雙方做法有差異,祝纓能給他的好處更多,讓他寫的時候也有點為奇霞族“正名”的意思,多少有些誠意在內。表妹的話裡就沒這層意思,一味只問義父情況,並不提還能給些許好處。

    雖然他知道,義父如果能夠有個“安撫獠人”的政績,對仕途是很有利的。可人家做得好看,且不似作偽。

    他更欣賞祝纓的做法。

    蘇媛笑道:“好吧,你說的對,我先與他交易就能看看人品啦。上回有姑父和你做中人,這回可是我自己來了。你說的名帖要怎麼寫?”

    ————————————

    祝纓第二天收到了蘇媛的名帖,是趙蘇代寫的字,帖子卻是蘇媛派人來投的。

    來人投帖,詢問什麼時候能夠見祝纓,蘇媛想與她面談交易的細節。

    祝纓派人跟著去驛館回話:“只要蘇娘子準備好了這兩天都可以,詳情面談。”

    那邊蘇媛當天下午就到了縣衙,此時趙蘇正在縣學裡上課,二人中間並不用翻譯。祝纓這邊有關丞、莫主簿等人相陪,蘇媛則帶著自己的隨從。

    此時,她才向祝纓介紹了她的隨從,侍女們不提,她指著一箇中年男子介紹:“這位是我阿爸信任的……嗯,幫手?”

    祝纓好心地糾正:“輔佐?”

    蘇媛道:“對。他的名字用你們的話說,是樹的意思。”

    男子並不很魁梧,卻顯出一種別樣的精明,也穿著帶著繡紋的奇霞族的衣裳,也會說一點福祿的方言。他用方言向祝纓問好,關丞等人聽了一陣輕鬆。他們很怕什麼都聽不懂。

    祝纓道:“既然能聽得懂,可就太好啦。請坐。”

    賓主坐定,由關丞先代祝纓說:“不知娘子此來,有何指教?”

    那邊是那位樹老兄代蘇媛說:“縣令與我們洞主答應了交易的事兒。”

    他兩人先開了個場,蘇媛道:“早就有話,那咱們就說說怎麼交易?”

    祝纓道:“這裡有幾條,要同蘇娘子講清。蘇娘子說的能做主,也是要報給令尊的,我這裡談下的,也必須報給朝廷。是不是?蘇娘子之前如果試著交易過就應該知道,無論是鹽鐵還是米,朝廷都不會准許隨便交易。”

    蘇媛道:“不錯。”

    祝纓道:“要報朝廷,我就得向朝廷說明你族的情狀,你族姓名,來歷過往、人口,你父姓名。人口你給我個約數,不要虛報。你一旦虛報得太多,這件事情就不歸我管了,你就要重頭再來與府裡、州里打交道了。他們好不好相處你比我清楚。”

    蘇媛認真地聽著,皺眉道:“什麼都要告訴你?”

    祝纓道:“也不必,知道得太多了會把人嚇跑的。”

    蘇媛笑了與“樹兄”對望一眼,對祝纓說:“好。”

    祝纓道:“你們的事兒我也不太清楚,你寫,我報。快馬進京,半月可回。”

    蘇媛道:“你能交易多少?”

    “你要多少?價怎麼算?”

    蘇媛道:“只要是山貨,都行。也有牛馬、也有木材、也有茶、你們也常有人進山採藥,你可說,我看有沒有。我就要鹽、鐵、米。”

    祝纓招來了祁泰,那蘇媛就叫上了樹兄,兩人開始討價還價,祁泰是個不會交際的人,就會死咬著底價,氣得樹兄用奇霞話開始罵,祁泰又聽不懂。祝纓聽得心裡暗樂。

    最終談下來,蘇媛那裡的情況就讓趙蘇寫個片子,祝纓這裡將兩邊談妥的情況往政事堂報一下,然後兩邊交易。福祿縣自己也不產鐵礦也不產鹽,祝纓也是從中轉手的,所以得得到批准。

    本次是一次性的交易。

    祝纓接著就召來了趙蘇,道:“你們兄妹都認識,不須我多言啦,有一件事我們想託你來辦。你代你舅父寫一份陳情表,詳述部族實情,寫明所請之事。”

    蘇媛也說:“表哥,那東西我不會寫,還請你來寫。”

    奇霞族的情況趙蘇早就準備好了,他寫的時候心裡矛盾得緊,他下意識裡覺得自己似乎有點像是舅家叛徒。一直猶豫著沒往上交。

    現在看到表妹也在,顯是談妥了兩家都同意,他就沒有什麼心理負擔了。

    趙蘇心裡有稿子,當場一揮而就,捧給祝纓看。祝纓拿起來說:“改一改。”

    趙蘇忙問:“要怎麼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