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肉 作品

第142章 義子

    為了三十頭牛、三十匹馬,洞主下來跟她立誓?

    立誓的時候還有刺客突襲。

    奇霞族,或者說整個“獠人”的群體裡一定有變故,只是因為山路閉塞、語言不通,才沒有為山下的人所知。

    祝纓決定插手這件事。幹好了就是她的功勞,她願意撈這份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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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家一家三口得到她允諾,也都高興了起來。

    趙灃笑逐顏開:“在下這就去準備明天的喜宴!”

    趙娘子能答應,也是因為對祝纓有了改觀,她說:“你們不是喜歡查個好日子的嗎?先找個日子,再好好準備準備。”她是不太在乎讓佃戶再多累一累過來莊園裡當差準備個盛大一點的儀式的。

    趙蘇心生喜悅,他既對自己“獠女之子”的稱呼十分厭惡,最恨有人拿“獠”字稱呼他、恨別人說“獠”,也討厭別人因他舅舅的關係又對他有一種利用與疏離的客氣。換個人告訴他“縣令大人因為你是獠女之子才認你做義子”,他心裡一準是不痛快的。

    不過說話的是祝纓,他就又不生氣了。

    趙灃只想儘快把事情敲定,雖然認義父是因為“獠女之子”佔了便宜,但是兒子是他趙家的!

    他說:“擇日不如撞日,還有春耕的事要忙呢。大人,在下這就去準備!娘子,你們都來幫我吧。大人,在下這就告辭了。”他說話的時候都帶點笑音。

    祝纓道:“有勞。”

    趙灃又怕深夜忙亂影響了祝纓等人的休息,他避開了客房一帶,只用另一側的僕人,連夜在前廳裡準備起來。半個莊園燈火通明,卻連條狗都不讓它叫出聲來。

    第二天一早,祝纓起身,早飯已準備好了,忙了半夜的僕人們打著呵欠準備重新灑掃院子。

    趙灃雖然盡力,賓客卻是不多,只有莫主簿等隨行之人。請祝纓上坐,再讓趙蘇來拜,獻茶——酒就不敢再讓她喝了。

    祝纓也解下一塊玉佩來給趙蘇,玉佩是鄭熹從京城打包了送過來的。鄭熹出手給祝纓的東西在京城或許算不上頂尖也是能看的,到了福祿縣就更是上品了。趙蘇也是見過一些珍寶的,接了玉佩一上手就知道此物價值不菲。

    當下拜謝。

    莫主簿等人也都上來恭喜,口裡說著吉祥話,心裡卻罵:趙灃好生狡猾!好生不要臉!就仗著大人心地好,就敢誆騙咱們大人!

    此時他又忘了祝纓才到福祿縣後之“心機城府”以及“下手狠辣”,只記得祝纓開荒種地租耕牛了。

    趙灃也微有得意地應酬。

    一場酒喝到了下午,祝纓就在趙家又多停留了一天。

    因是春耕,趙灃下午醒了酒也聽取一下春耕的進度,趙蘇便理直氣壯地到了客院來“侍奉義父”了。“子侄禮”執得名正而言順,且他也不是毫無準備來的。

    祝纓正在批公文。

    小吳在研墨,曹昌在準備明天去身的東西。趙蘇看著個祝纓蘸墨的空檔過來叫了一聲:“義父。”

    祝纓道:“來了?你是接著在家住著看著怎麼調度家裡春耕,還是跟我回縣裡?”

    趙蘇道:“自是侍奉義父回去,兒自十五歲起,就協助父親安排家事了。”

    祝纓道:“嗯,我寫完這兩筆再與你細說。”

    趙蘇答了一聲:“是。”

    祝纓這份公文沒有避他,寫的內容是與春耕有關,是一條調兩頭耕牛給一個叫大揚壩的地方的令。春耕大致的規劃是照著她預先的計劃走的,然而中間也會有一些變動,需要及時調整。不調整問題也不大,就是誰攤上了誰倒黴。不過她既有餘力又有辦法,也就給解決了。

    一邊接過曹昌遞過來的毛巾擦手,一邊說:“縣學的假還沒完,你也能有功夫好好想想將來的路。”

    趙蘇道:“我聽義父的。”

    祝纓道:“你是個有主意的人,自己的路會沒有想法嗎?”

    趙蘇道:“以前是有的。可是如果見識短了,想法就是蠢念頭。兒在福祿縣活了二十年,想要立時補了二十年的見識也是不能夠的。義父見多識廣,必不會誤我。”

    “你們都不願轉科,也就沒別的可說的了。那就只有一句話,你回去之後照舊溫書,先把五經給一字不漏地背下來。別信什麼‘不求甚解’,不求甚解的那個人他不用考試。”

    “是。”

    祝纓把晾乾墨的公文封好,讓小吳:“拿出去快些發了。”

    “是。”

    祝纓又說:“坐,咱們聊聊。”

    趙蘇坐了下來,祝纓道:“咱們倆不用說虛的了。說到考試,人們為什麼這麼重視呢?不過是‘學而優則仕’還是為了出仕做官。

    做官也不是非得考試不可的,還有蔭官,有舉薦,吏轉官的也有,這都算正途,還有以奇技淫巧得官又或者以賄賂求官的。這些數目不比考上的少。等你出仕後就知道了,不定在哪裡遇到什麼樣的妖魔鬼怪。

    水深,一頭扎進去容易嗆著,如果不是不得已還是慎重些準備。”

    “是。”

    祝纓道:“你的同學們也都不願意轉科?”

    趙蘇道:“有您在,您又會管縣學,自然……”

    祝纓道:“哪有那麼容易的?你們光背書就不行。”

    “可是……”

    “回去給你看一樣東西。”

    趙蘇道:“是。兒也有一樣東西要給您看。”

    “哦?”

    趙蘇拿出一張畫的簡圖來,上面是祝纓沒見過的山川樣子,她不動聲色看上面標著個“奇霞”,又有一大河,對岸標著個“基利”,此外又有一些顯然是音譯的名字。

    祝纓看那張圖,是真的“簡”,它是由幾根線條圈出來的東一塊、西一塊的不規則的面積拼成的,模樣也失實。

    趙蘇用它來說明一些情況是足夠了的:“都說‘獠人’實則有十幾種,舅舅所在為‘奇霞’亦即美玉之族。‘基利’是勇猛的意思……”

    經他介紹,這“獠人”的族別有許多,還有一些是自己也沒個稱呼的,就自稱是什麼山神的後代、太陽的子孫之類,至少有三種人的神話說自己祖先是從魚肚子裡跳出來的,這三種人彼此又不承認是同種。

    “山下人”如果需要區分的時候,則會根據一些牲稱呼他們“白獠”“黑獠”“髡獠”等等。其實沒有一個族是“獠”。

    “‘獠人’之地多山,外人多不得入,不知其廣。若將‘獠人’所處之地統之一處,不下三州之地。只是道路崎嶇難行,語言又不通,也有商人經過。商人也是,開一條商道之後便經營這一路……”

    又說人口,“獠人”的人口是沒個具體數目的。而且“獠人”這個群體也不是完全的不開化,他們有首領、有管事、有奴隸,也有織一種有特色的布,通常染成藍色或者黑色,也會打製銀器首飾。還有人會種地,只是產量低,甚至不如福祿縣。

    這些種地的人,還有一部分是歷代以來避賦、逃避兵禍、被掠入山的“山下人”。他們有些人識一點字,通兩處的語言,也教會一些首領或者部族中的聰明人學一點山下的話,部族中的一些商人多半與此有點聯繫。但是時日久了,大多數人後代也就“獠化”了,不但不識字,連原本的語言也忘了。

    再者,巫祝有地位頗高。既占卜,還兼看病。

    又有,各“獠”之間也是互相攻伐。不止各族,即使是雙方都承認大家是一個種的,不同的寨子、不同的勢力之間也打得很兇。打起來大部分人是完全不怕死的,因為贏了就可以擁有奴隸了。再者,祭祀的時候最好的祭品單子裡也包含著人。奴隸身份低微,得大量的獻祭,如果有對家身份高的人、最好是首領來當祭品,神明和祖先一定會保佑自己的!

    這些內容說出來,對祝纓也有用、也沒多大用。它沒有涉及太多具體的細節,連個地圖都跟她拿腳畫出來似的精確,也沒有講到核心的問題——“獠人”出了什麼事兒,為何要與她接觸?還弄一洞主的閨女到縣城住了這麼久。

    小吳很有眼色地給趙蘇遞了碗茶:“小郎君,喝口茶。”

    趙蘇趁著喝茶的功夫又捋了捋思路,接著說:“至如兒的舅家,‘洞主’的稱呼也不知道是哪一輩哪一族的人被人看到了傳出來的,山下都稱‘洞主’,山上稱為‘家主’,家又不與咱們說的‘同族’完全一樣。舅家這一支並非奇霞的全部,是阿蘇家。”

    “阿蘇”的意思是狼,不過山下沒什麼人在意這個,趙娘子姓給趙灃的時候,趙灃這邊還當人家姓蘇呢。趙蘇的名字裡的“蘇”字,就是這麼來的。

    小吳和曹昌都聽得入迷了,不知道侯五什麼時候也抱著刀倚在門框上聽著。侯五這回立了功,他又不肯混個官吏噹噹,只說自己這嘴不挑時候,管不住。祝纓就給他的衣食加檔,侯五高興地答應了。

    看到了他,祝纓對趙蘇說:“認一下他的聲音他的臉,以後要聽他背後說你的壞話一定不要計較,他背後誰的壞話都說。專說最不愛聽的。”

    小吳和曹昌都捂嘴直樂,趙蘇不動聲色:“好。”

    祝纓道:“你去收拾吧,咱們明天啟程。”

    “是。”趙蘇故意沒拿走那張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