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肉 作品

第130章 心眼

    “咦?”

    祝纓看著這個命運多舛的姑娘,很平靜地說:“就是我親孃也不能代我答允什麼。”

    她慢慢走回驛站,花姐正在等她。祝纓見花姐臉上有些焦急的樣子,問道:“怎麼了?”

    花姐低聲道:“京城藍大監那裡的家奴來過了,問珠子的事兒。沒等到你,氣咻咻地就走了。”

    祝纓一聲冷笑。

    花姐道:“怎麼樣?”

    祝纓道:“弄不了藍興我還弄不了他們麼?那個奴才也不是什麼好人,帶著的那兩個打手,你道是什麼人?當年王相公做京兆,京兆的地痞無賴跑了一些,他們就是那跑的。如今王相公不管京兆府了,他們就又回來了,能幹出什麼好事來?”

    “那……”

    祝纓道:“沒事兒,我自有辦法。”

    她也不去再找魯刺史,也不去管什麼藍興的家人,把珍珠交給花姐,讓她找人去做成粉。自己又寫了封信給鄭熹,寫了魯刺史的半年會,以及招呼她去給藍家找珠子。

    信的末尾口氣很平淡地問:是藍興瘋了還是藍興的奴才瘋了。還是他們都很正常,是自己“不懂事”,應該把魯刺史當成藍興的代言人?藍興有什麼事兒,直接叫魯刺史給她下令就成的?這是珠子,還是趙高手的那頭鹿?

    她一句也沒有評斷低價強“買”珠子的事兒,只輕描淡寫地寫了藍家家奴給賣珠人的價格,以及賣珠人悲憤自殺,珠市上都知道了這件事兒。絕口不提什麼閹宦驕橫、什麼國家法度。

    隨信又附了些珍珠粉和自己買的大珠過去。

    如果鄭熹回信讓她看顧藍興的面子,凡沾了“藍”字兒的,哪怕是魯刺史的話,她也得忍氣吞聲地照辦,那她也就照辦。頂多提醒一下王雲鶴,藍興那兒招了幾個十年前就該當街打死的無賴打手。順捎把魯刺史治下的案子再整理整理,寫封信送給左丞。

    第二天,她早早地起來,讓小吳去送一封信給小江。信上寫的是,讓賣珠人的家屬不要去跟官府鬧太大,哭著領回屍首就行了,再去客棧裡收拾包袱,順便將客棧房間內的一段竹子取回。竹子剖開,裡面就是珠子了。把珠子到驛館裡,找北方口音的客人,越遠越好,才到州城的北方商人最好,儘快出手。然後帶著賣珠人的屍身回家安葬,拿錢給家人治病即可。

    藍興的家人要是追索訂金就給他們,反正他們付的訂金本來就少得可憐。

    辦完這些,祝纓就在驛站裡坐等,果然等到了小江陪同賣珠人的家屬前往驛站。花姐起初不知祝纓為何說要多等一天才走,看到小江,她低低地驚呼一聲,問祝纓:“她?”

    祝纓道:“不必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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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江卻不能不管祝纓。

    祝纓離開之後,小江心裡難說是悔是惱,又或者有幾分不解。她留在州城不隨著去福祿縣,本就有一點點自己的小心思。張仙姑對她不能說有惡意,不歡迎的意思也是明擺著的,她也不想去討那個嫌。能聽到一些祝纓的故事就可以了。

    在州城住了些日子,卻不見有什麼祝纓幹了大事的消息傳出來。直到賣珠人的事兒鬧得有點大。

    魯刺吏彈壓這消息的時候,她已經知道了。她並不喜歡藍興這樣的人,也想幫一幫採珠人的家人。當時也想:他應該會來吧?

    祝纓果然來了,卻不料是這麼個結果。

    她壓下了情緒,幫著賣珠人家裡看了信,又幫著她們領了屍首,去了客棧,最後一行人到了驛館。讓賣珠人的家人偽稱是要尋一個去海邊收珠子的商人,好一同回鄉。代她們辦妥了這些事,小江便不再與賣珠人一家同行,送走賣珠人家,自己坐在驛館外面的臺階上發了一陣兒呆。

    突然,她站了起來!

    祝纓的馬是極有辨識度的,將全天下的馬都攏到一起,這匹馬也得算是上等的。

    小江對小黑丫頭說:“小丫,收拾行李,咱們跟著他一道走!”

    小黑丫頭正在為她難過呢,吃驚地問:“他?走?去哪兒?”

    “福祿縣。”

    “真、真要過去呀?”

    小江道:“當然。”

    祝纓啟程的時候,身後就跟了一輛車,又不遠不近地綴著了。

    小江和小黑丫頭還坐在車轅上,心想:你來問我,我也有話回你。

    哪知祝纓根本不問她。

    這天晚上,大家同在一座驛站裡宿下,小江還是同小黑丫頭住在間。此時花姐才發現了她們,花姐很吃驚,她知道張仙姑的態度。晚飯後,花姐找到了祝纓,問道:“她們,怎麼回事兒?”

    祝纓道:“犟上了吧。”

    “你把話說清楚。”

    祝纓見花姐一點開玩笑的意思也沒有,只得說了賣珠人的事兒,道:“幫忙我是願意的,但這事兒絕不能傳揚出去,否則不好收場。我駁了她的面子,她大概就是這麼犟上的吧。”

    花姐道:“你自己有數就行了。哎,你怎麼知道珠子在竹子裡的?”

    祝纓道:“看人。真是老實巴交的,被欺負死也就死了,但是家人生病,能想到自己親自來賣珠,被強索的時候也沒有忍氣吞氣地交出來,反而放言讓人得不到,可見是有些腦子的。所以輕易不會毀珠。他家裡有病人,心裡有念想。

    他以前都是賣給海邊收珠子的人,頭回來這兒。他在這裡沒有朋友,自己一個人來的,人生地不熟,沒有別的窩。屋裡能翻的都翻遍了。沒人給他把珠子帶走,屋子裡又沒有,那就是屋子外了。*得急了,又不能藏太遠。隨便找找,就差不多了。

    除非中途有賊偷了去,他又不必為賊隱瞞。”

    花姐道:“那……”

    “嗯?”

    花姐道:“沒什麼。我只是覺得,她有些執拗了。”

    “咱們還是想想自己吧,回去之後咱們都要忙起來了。”

    花姐問道:“忙什麼?”

    “我要下鄉走一走。一同去吧。”

    “乾爹乾孃呢?”

    “帶上。單獨放在縣衙裡我也不放心。他們語言又不通,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祝纓說。

    她要下鄉,得帶著小吳、侯五、曹昌等人隨行,以張仙姑不放心的態度,花姐也得跟著。留縣衙裡的還有幾個熟人?不如一同走了。

    花姐道:“哎喲,那得帶不少東西,我得去列個單子。”

    一忙起來,花姐也就顧不上小江了,小江主僕二人還是跟著走。這等領附著官員隊伍行進,並不是什麼稀罕的事兒,看的人也不太在意。

    又過一天,祝纓再在下一處驛站歇息,卻在這裡遇到了幾個面熟的人——福祿縣縣丞、主簿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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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縣丞、主簿沒有料到會在驛站裡遇到頂頭上司,兩人臉現為難之色,上前行禮:“見過大人。”

    祝纓道:“快快請起。你們兩個這是幹什麼?是咱們縣衙裡發生了什麼事嗎?我這就回去了。”

    “這……”

    縣丞與主簿心中大呼倒黴,刺史傳召他們是不敢不去的,但是被頂頭上司給逮了個現行,他們也是有些尷尬的。“越級溝通”這種事,一般人幹起來是有顧忌的。

    兩人尷尬地笑笑,道:“大人這是要回去了嗎?”

    祝纓道:“是啊。你們呢?”

    “這……刺、刺史大人有召。”

    “哦,那是不能不去,是吧?”

    “是……是。”

    祝纓也沒為難他們,為難個什麼勁呢?刺史有這個權利這麼幹,讓縣丞和主簿現在受這個夾板氣也沒意思。

    “那就去吧,”祝纓說,“好好回話。我又不會攔著你們。當上官的不能這麼不懂事兒,你們說是吧?”

    後一句話聽得縣丞和主簿心頭一突,訕訕地道:“那不能,那不能。怎麼敢這樣說上官呢?”

    祝纓道:“既然要趕路就早些去歇息吧。”

    縣令和主簿背上起了一層牛毛細汗。

    以前,每年到了時間縣丞或者主簿會帶了賬跟汪縣令在刺史府會合,他們報賬給刺史聽,汪縣令就負責順便挨個訓,其餘時間就住府城裡不過來管事。祝纓到縣衙辦完交割之後就沒有離開,反而像是要安家了。

    他們就私下說,新任這位祝縣令看著一臉聰明相,彷彿是有點別的名氣,但是!她拖家帶口住過來了!也太不懂事兒了!非賴縣裡不走幹嘛呢?

    這二人雖非本地人,卻是本州人,看祝家這一群人的樣子,是完全不懂本地方言的。祝纓突然說“不懂事兒”,他們不由做賊心虛了起來。

    兩人目送祝纓離開,主簿就到了縣丞的房裡,兩人以方言交談。

    主簿道:“他不會是知道些什麼吧?難道有人告密?”

    縣丞道:“慌什麼?再看看。”

    “這回他才到了州城回來刺史大人就召你我二人去,是不是有什麼事呀?難道刺史大人又要收拾他了?他不太好收拾?”

    縣丞道:“先見了刺史大人再說。唔,大人說什麼,咱們就含糊應著,先看看。神仙打架,咱們先別摻和。”

    主簿故意說:“他有什麼豐功偉績咱知道得不多,可他也太不叫人省心了,能有一個省心的上司該有多好。上任汪縣令多好?天天住府城裡,一年也不過來幾次,大家也都過得自在。也不用他幹活兒,只消每年見上刺史大人兩三次,大家把縣裡的事打理得好好的,公廨田的收益也都給汪縣令送到府城裡去。”

    當上官的,不給下屬添麻煩,不與下屬共處一處,這應該是基本的素養!

    縣丞道:“除了汪縣令,你還見過別的縣令這樣的?還有,以後不能再當他的面隨便說話了!”

    “哎,省心的日子到頭了。”

    “他已算是省事的啦,也沒問賬,也沒案,也不曾叫人訓話。”

    縣丞、主簿思索著接下來如何行事,他們那不懂事又不讓人省心的上司,則回到了福祿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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