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肉 作品

第127章 初到

    


    祝纓一行沒有在朱家村停留太久,她已然在路上耽擱了一些時日了,雖然向朝廷多要了一個半月的時間給補回來了,但是能早一點到還是早一點到的好。到得越早,就越能早一點摸摸底。

    不過,在走之前她還有另一件大事要做——遷墳。

    全家吃了上頓沒下頓跑到京城的時候,是想不到這個事兒的。現在回來了,祝大和張仙姑都有一點點牽掛。尤其是祝大,他挺在乎這件事兒的。祝纓又因陳相的提醒,也得跑這一趟,將樣子做足。

    她剛才瞅了一眼那新蓋的“舊居”,雖然屋子是翻新蓋了的,估計也沒蓋多久。舊址上起的新房,並沒有與原來的位置完全的重疊。在新居略往邊上走一點的地方,她看到了一些焚燒的痕跡。

    不用說,當年朱家村的人從府城被放回村之後,不把她家一把火給揚了就不能叫“朱家村”了。

    如果說一開始遷墳只是做樣子、立衣冠冢也行的話,看完“舊居”她就決定挖出遺骸來火化了帶走了。

    祝家“祖墳”頂多往上追三代,再往上都不知道在哪兒了,此外還有祝大前妻以及頭前的兩個兒子的墳。他們家是外來戶,蹭不進人姓朱的墳地裡,就擱山裡找個地方埋了。如今得現找。

    “祖墳”在哪兒,以前祝大還是記著的,一走將近十年,祝纓今年都二十一了,再找就費勁了。張仙姑是後來才跟了祝大的,對這些就更不太敏感了。

    祝纓嘆了口氣,說:“拿個羅盤來,我去找。”

    其實她還記得一點。以前祝大帶她上過幾回墳,雖然將近十年了,山裡樹木雜林又長了一輪,不過大致地形還沒太變,試一試,應該能行。

    她託著羅盤,手指掐算,口中低低地念了兩聲,然後轉著羅盤就往山裡去。祝大等人與鄉民都跟著,小江和小黑丫頭也好奇地跟在後面。走了半天,祝纓在一處停下,說:“這兒應該有一個。”

    祝大道:“我記起來了!是有點像!這棵樹長大了好些!哎,這個疤還是我那回不小心砸上去的。我家墳呢?”

    朱二郎低聲道:“老爹你多少年沒來了?”小十年過去了,下雨墳包都得打平了,您還想找呢?

    朱家村的人攜著鐵鍬之類,往下挖不多深果然掘到一副朽爛了的薄棺,裡面的屍身已化為泥,骨架也爛得不太全了。張仙姑拿了個布袋交給祝大,祝大嚎啕大哭,邊哭邊去揀骨頭。

    祝纓又托起羅盤,再尋第二處。一氣掘了四、五個不大看得出來的墳包,數一數,什麼曾祖父母、祖父母。祝大前妻,即她的“大娘”,還有大娘生的兩個哥哥,都摸了出來。一袋一袋地裝好,又把原處填平。

    朱家村的人咬著指頭,有人落在後面低語:“神漢仙姑兩口子都是樣子貨。看不出來,這老三真有點兒邪門的門道。”“噓……別提。”“知道知道。”

    祝纓突然回頭,說:“嗯,這兒的事兒我都知道。”

    驚得他們都住了嘴,不敢再多說話。

    祝纓把羅盤順手往袋子裡一扔,心說:不知道陳相他們做了什麼,這樣下應該能鎮得住了。

    她是不怕有人揭她老底的,但是如果揭破得太早會誤事。她這身份來歷的事兒,根子在朱家村,朱家村的人不亂說比什麼都強。陳相他們做初一,她再做十五,此後不再跟朱家村有太多的交集,事情也就過去了。

    回到了村裡,一邊架起柴來燒骨灰,祝纓對朱家的長者說:“今年村子裡,稅上有什麼難處嗎?”

    “哎?”

    “等會兒我就回縣裡了,還得趕路赴任,會再見一見縣令。村裡實在有什麼難處呢,我跟縣令說一說,成不成的,是我一份心意。”

    那位長者張大了嘴,深吸了一口氣:“哎喲,我就說三郎打小看著就是個大氣的人!”

    朱家村還欠一點租子,以前是於妙妙的孃家能通縣裡的天,於妙妙死了、於平也死了,朱家村確實有點難。縣裡一旦往下攤派,朱家村以前攤得少或者不攤,現在就攤上了。

    祝纓道:“好,我知道了。”

    朱家村的人忽然就變成了祝纓的“父老鄉親”,各家翻箱倒櫃地給祝纓湊骨灰罈子。長者十分留戀地說:“不如把太翁的骨灰留下來,咱們修個墓,這裡有的是人看守哩。”

    祝纓道:“那不幹正事啦?還種地呢。我家這些個啊,以後會帶京裡的。我在京裡還有些田地,足夠安葬他們的。”

    爾後又在村裡設了一回宴,算作遷墳的宴,又讓人去縣裡拉來酒肉,請大家又大吃了一頓。

    父老鄉親們淚眼汪汪地送她一行人出村,老翁說:“可常回來看看呀!”

    “只要有機會,”祝纓說,“乾孃和二郎就託付給大家夥兒啦。”

    他們都說:“放心放心!二郎悶聲不吭的,也是個守家的好人呢。”

    祝纓笑笑,扳鞍上馬,帶著家人走了。

    離了朱家村沒幾里地,張仙姑把她叫到車邊,問:“你還真給他們說話吶?!!!”她年輕時在朱家村可沒少受欺負,至今堵著氣。之前是為了遷墳、為了女兒的“案底”才忍了的。

    祝纓道:“說話算數嘛!還得叫他們看墳看屋子呢。咱們以後真路過了,也還得來給乾孃供一碗飯的。”

    張仙姑嘀咕道:“那就這一回。你別老惦記著,我瞅著你怎麼要成濫好人了?”

    祝纓道:“我是不記仇的人麼?”

    她到了縣城之後,把朱家村的難處跟縣令提了一下,縣令道:“唉,今年是有些艱難。”

    祝纓知道今年年景並不算差,說是艱難其實仍然是有商量的餘地的。她說:“這回晚輩離京並不單是晚輩一個人的事兒,前輩翻翻邸報,與我前後腳出京的多少人?”

    “誒?”

    “政事堂還是希望下面的親民官愛惜一點民力的。”祝纓不用當縣令就知道這縣裡還會在正稅之外自己另加點捐稅。再有,與縣衙關係好的富戶,既然不是官身仍要繳稅,只要打點好了,他們的稅也可以減免。但是縣裡又需要向朝廷上繳,於是一部分的租賦就落到普通人的頭上了。

    她點到即止,說完就向縣令辭行。

    縣令還要挽留,祝纓道:“晚生身上還揹著赴任的日期,不敢久留。日後有機會,再拜訪前輩。”

    縣令這才送了盤纏,將她送出縣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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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江和小黑丫頭的車不遠不近地就跟在祝纓的車隊後面。

    張仙姑心裡總是不得勁兒,她對朱家村素無好感,一旦離開,提都不想提。離得遠了,也就把這事兒扔腦後了,她現在就想著一件事兒——她怎麼跟來了?

    路邊茶鋪那兒陷了一輛車,祝纓叫人幫忙的時候張仙姑也覺得祝纓做得挺對。幫完了就覺得不對味兒,在朱家村,她一直留意著小江。朱家村的人還以為是祝纓帶的一個女冠來做道場,也沒起疑,小江也似模似樣給祭了一祭。

    從朱家村出來,張仙姑發現小江還跟著。到了縣城,小江可沒在跟著了,她鬆了一口氣,心道:也難怪,就那個來歷,心裡有疙瘩要解。就是碰巧了。

    她不知道,小江和小黑丫頭在縣城不與祝纓她們的車隊住一處,她們來得早,就尋了間客棧住下,四處逛縣城來著。祝纓一動身,小江也說話算數,算了房錢、駕上車,又跟隊伍後面了。

    她也不往上湊,卻也不離開。

    離了縣城,上了官道,重新回到赴任的大道上,晚間宿在一處驛站的時候,張仙姑跳下車來,蹬蹬腳,覺得舒服了一些。猛一回頭,看到一個女冠推開不遠處一間屋子的門,她住進去了!

    張仙姑還以為自己眼花了。

    第二天上路,她就叫杜大姐:“你去瞅瞅,那個小黑丫頭跟她家娘子是不是跟著咱們的。”

    杜大姐老實人,看了說:“兩個都著呢,她們趕一輛騾車,坐車轅上說笑哩。”

    張仙姑眼前一黑。當著杜大姐,她也沒有發作,忍到了這天又宿下,她把祝纓叫到了房裡來。

    祝纓進來說:“娘?叫我有事?”

    張仙姑躥過去把門給插上,又把窗戶關嚴。

    祝纓問道:“您這是怎麼了?”

    張仙姑壓低了聲音問:“那個,就跟咱們車後頭那個,到底怎麼回事兒啊?”

    “哪個啊?!”

    張仙姑道:“少跟我裝算!就,你幫著抬車的那個!你主意大了,什麼都能安排好,我們也幫不上你的忙,都聽你的。可你不能這麼安排!你現在是什麼樣兒?弄她過來,算什麼?你想幹什麼?”

    “不是我弄的,我要安排也不安排她跟著。她就是自己的主意。”

    自打祝纓做了官兒,張仙姑很自然地就不打女兒了,連順口罵兩句都少,這回是真急了,反手就要打祝纓:“都說了,別招人家!”

    “我沒弄!”祝纓抓住了張仙姑的手,“跟我沒幹系。她還給府城姓許的修墳的呢。”

    張仙姑心裡不安,道:“修完了墳還不回去?那她這是為什麼呢?她別是盯上你們兩個了吧?你和花兒姐。對,花兒姐。你不懂,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著,你的事兒,不能叫人總盯著你。知道不?”

    祝纓道:“腿長她身上。她不跟咱們一處,我也能應付得了。您要真不放心,那我法弄她走?”

    張仙姑氣道:“兩個孤身的小娘子,一個腿腳還不方便!你要把她弄哪兒去呀?”

    祝纓看張仙姑極憂心自己,她雖不怕小江,也不能不顧及母親。她說:“那這樣,她這一路也就是為了散心,覺得無趣了自己也就離開了。咱不招她,行不?

    自己的路得自己走。

    咱們是走官道,她半路要是走偏了,我也不能官兒不做就追著她去照顧。她什麼時候離開我也不干涉。她要一路跟到底,又要回去了,我給她開張路引,讓她拿著回京。她要是留著也住下了,我就當她是治下一個遊方的女冠一般的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