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肉 作品

第102章 完成

    


    第一天考試完,  “主考官”先被教訓了。

    祝纓這回在王雲鶴面前是心服口服的,她聽講聽到很晚,最後對王雲鶴說:“利不百,  不變法。指的並不只是‘利’本身?還指百利能夠聚集到的人?沒有足夠的人,  也是成不了事的。不能惠及到更多的人這個法不變也罷。”哪怕成了,我看不到也是沒用的,她想。這句話就不說出來了。

    王雲鶴道:“也是,也不是。利益有長遠有淺近。”

    祝纓道:“誰都想兼得,然而終要有所取捨。”

    王雲鶴點點頭:“有點意思了,  可以再多想想。我活了這麼大,也在自己參悟哩。”

    祝纓著實施了一禮。

    王雲鶴認真地道:“今天說的,  能記就記在心裡。”

    “嗯,不用默寫下來了。”祝纓說。

    王雲鶴也終於被她弄得哭笑不得了:“怪不得鄭大理總要被你氣得跳起來。”

    “咦?他不是很穩重的嗎?”

    王雲鶴道:“嗯,  一般人看不出來他跳起來了。”

    祝纓也被逗笑了,  笑完了又說:“大人,您還得給我寫張條子。”

    又到半夜了,還得王雲鶴給寫條子,萬一她跑不過巡夜的,  拿出條子能不被抓呢。

    這一天,祝纓覺得自己的收穫很大。她一邊走一邊在心裡數著:不可驕傲是其一,王雲鶴的講解是其二。王雲鶴的講解裡,  又分了幾部分,之前王雲鶴給她講“禮”,現在給她史。

    更結合史給她講了朝廷構成之演變,此時發生了這些事,  所以設此官而罷彼官,  行此令而廢彼令。不過祝纓更喜歡用“錢”來總結。金銀銅布是“錢”,  人是“錢”,糧食是“錢”,郎中是“錢”,藥是“錢”,地是“錢”,官位是“錢”,至於奴婢、師傅等等……一切無不是“錢”。有一樣東西,它比“錢”涵蓋更廣,祝纓畢竟年輕且不學無術,竟想不出一個比“錢”更貼切的詞兒來命名它。

    可就是那個意思了!都是拿來交換,得之便可操縱與之相匹配的量的東西的,一種東西。這個“錢”很有趣。

    不過這個世間,也還有像王雲鶴這樣的人,倒不全是能用“錢”來解決的。單聽了腐儒之“禮”,又或者是單看“錢”,都是不行的。

    “怪不得都讓我讀經史!”祝纓自言自語,“原來經史要這樣讀!”

    王雲鶴和鄭熹可能是真的會讀,其他人未必就是讀明白了,卻因為這些人都說讀經史好,然後人云亦云,也不知道都讀出了些什麼玩藝兒。

    她也明白了今天為什麼自己會直覺得要糊名,話說出來之後直覺得要糟。更明白王雲鶴說話的意思了。她的直覺依然很靈。

    “分錢”,她是實實在在地有可能改變“分錢”的方式。朝代興替,無不是在“重新分錢”。

    民間背後閒談*時,偶爾也會有誰搶了搶的好處這樣的說法,但是都講的個人恩怨居多。如果放眼整個天下,其實,也是“分錢”。

    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從別人手裡摳點錢出來,是那麼容易的麼?

    怪不得我要另設一個女丞的位置!我還是不笨的嘛!這是免得反對的人太多……

    不過人嘛,恨人有笑人無的,你雖不搶他的錢,但是你的錢多了,總是會刺很多人的心的。

    祝纓一邊走,一邊哼起了小曲兒。

    噫!今天又多明白一點道理了呢!

    明天再去考場的時候,一定要老老實實的!王京兆實在是高明,而世間不僅僅只有這一個高明的人,自己之前也確實有點飄了,就像祝大遇到跳大神的難題的時候要提前多喝點酒,一喝酒人就飄,跳得就很飄渺了。

    我不能醉啊!

    快到家的時候,祝纓也不哼曲兒了,又重把思路捋了回來。且自我反省:我總自恃聰明,卻不知道到了一些地步,僅靠一點小聰明是不夠的。鄭大人說的是,要知道天賦不管用時該怎麼辦。

    她重新認識了自我。六品以下的心與行,全在她的眼裡能看清。五品以上,還真是略有些難。到了鄭熹、王雲鶴這些人,就不免雲山霧罩,得夾著尾巴跟人家好好蹭點學問了。

    等回到家裡、躺在床上,她已經反省完了,在心裡將晚間與王雲鶴的對話從頭又捋了一遍,她睡著了。

    ——————————

    第二天一早,祝纓早早起來,準備去大理寺應卯。

    她雖是這次考試的“主考官”,看起來也是開天下之先河,朝上也爭吵了不短的時間才定下來,還驚動了不少*。但是,定下來也就定下來了,此事放之朝廷,實在不算件大事。

    她還得先去大理寺應卯,不能耽誤了手上的事,陰、董二位亦如此。得等她把大理寺的事清個差不多,跟鄭熹彙報完了,才能趕到考場,掐著點兒宣佈第二天的考試開始。

    由於這是頭一回考試取女官,也沒個成例,大多是照著男子科考的成例現編的。無論女丞還是女卒的錄取,都是一邊考、一邊總結的。場地是借的,大家都是抽空幹活的。

    祝纓準備早一點到大理寺,也好把事幹完,早點去京兆府。不想一大早,還有人比她更早!

    祝纓正在吃飯,家門就被人敲響了。

    杜大姐去開了門:“你?”

    張仙姑舉著一張捲餅,問:“誰呀?”

    祝纓看過去,門口站著一個小黑丫頭,她走了過去,見這小黑丫頭頭髮絲上還凝著點清晨的細小水珠,鞋邊微溼,跑得嘴巴微張地喘著氣。她問:“出什麼事了嗎?進來說。”

    小黑丫頭吸吸鼻子,大口呼吸了幾下,靠著門說:“可靠趕上了。小祝大人,我們娘子叫我來傳句話。”她四下看看,然後說:“娘子說,叫你人別太實在了!你想幹事呢,有人想佔便宜的。”

    祝纓道:“你進來,坐下來慢慢說。吃飯了嗎?喘口氣兒,過來吃一點兒。杜大姐,給她盛碗羊湯。”

    小黑丫頭嚥了口口水,說:“她們在我們家說閒話,說……有人打算,考中了就回家好說親的……”

    她有點擔心地看著祝纓,就怕這位小祝大人生氣,不想祝纓很和氣地說:“是嗎?替我謝謝你家娘子捎話。你來,吃個早飯。”

    杜大姐道:“我帶她到我屋裡吃吧,省得不自在。”

    小黑丫頭猶豫了一下,一狠心:“我、我不吃了,還得給娘子回話呢。”

    祝纓摸摸她的頭,說:“杜大姐,給她擦擦頭髮,再拿張餅給她卷點羊肉帶回去吃吧。天氣冷了,太辛苦。”

    “您、您不生氣?”

    祝纓搖搖頭,她今天可慈祥多了。花姐和張仙姑也已走了過來,張仙姑道:“哎喲,來都來了,吃點東西再走吧。”花姐也說:“湯也盛好了。”又拿了給祝纓準備的吃食,讓她拿到大理寺熱熱再吃。

    祝纓現在在大理寺有的是人巴結她,不用招呼都有人自動給她準備加餐,不過她仍然會自己帶一點,讓張仙姑有點事忙。反正她也吃得下。

    花姐一邊將小食盒塞給她,一邊說:“這……”

    祝纓道:“沒事。”

    “嗯。”

    張仙姑開口了,小黑丫頭就跟著乖巧地吃了碗羊湯,暖和的羊湯下肚,她的腦子也回來了,說:“我們家娘子?是個出家人……”

    ——————

    “出家人”小江現在還沒有度牒,買完房子之後她手上的積蓄也就沒多少了,買不起。考試也是才準備沒幾天,崇玄署也不是天天開考,她如今只是做個女冠的打扮,只要不號稱自己就是女道士,這樣的打扮倒也不犯法。

    她的主要收入有兩項,一項是房租,一項是教彈琵琶,兼教個箜篌入門。房租不用每天收,有的是長租一年的,也有是按月的,她也不常往那邊院子裡去。

    教彈琵琶就日日熱鬧了。來的都是妓-女,內中還夾著兩個雛-妓。這些人算不得各家頂尖兒的,那樣的姑娘是請了師傅過去教授,她們又不是極差的,還能值得花些錢叫她們學些技藝、略識幾個字。

    雖然到了花街上她們得有各種討人喜歡的樣子,到了小江這裡就比較能露出真性情了,也常會說些笑話。小江買度牒的錢差不少,一些小食卻還是能準備得起的。又看出來雛-妓學藝不好會餓飯,也給她們些熱湯飯吃,沒有大魚大肉,但都新做出來的整潔飯食。

    □□們也喜歡她,也聽說了她與那位小祝大人彷彿有些事兒,心裡是向著她的。花姐“不妻不妾”的評語,有一部分正是這些人出於義憤而說出來的。她們知道,說起“小祝大人”的時候,江娘子看起來不高興,但是心裡還是想聽的,於是也常說說。

    在這花街上還有什麼別的消遣呢?她們也有見著前輩姐姐養書生,書生一去不回頭的。也有見著放良贖身做妾,不容於大婦的。更多的是見著前輩淪落到更不堪之處,又或者早亡的。

    江娘子實屬她們見過的,有很好結局的人了。在江娘子這裡,就彷彿她們也過上了江娘子一樣的生活一樣了。

    練得累了時,就有人說:“小祝大人確實厲害哎!真的要考女官哩!以前沒聽說過有。”

    另一個不服:“女官多了呢!”

    “那是出來站班管人的官,還是關在宮裡侍奉人的官?”

    爭一回,結論還是這個“女官”厲害。

    不想一個小雛-妓說:“那也不太好呢。”

    “胡說!怎麼會不好?”

    “昨天,有一個孤老,是送妹妹上京來考試的,說,考中了,就帶妹子回去說門好親事,以後在婆家也不受欺負。”

    “真的假的?什麼樣的婆家?大理寺不是在皇城裡麼?是說的京城的婆家?要是外鄉人,那是丈夫隨了妻子過來謀生?能養得活一家子麼?總不能是有官兒不做了吧?”有人見小江的模樣,就故意替她發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