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肉 作品

第95章 巧合

    


    祝纓回到家的時候夜已經深了,蟲鳴聲顯得更響了一些。祝纓沒敲門,依舊是翻牆上屋回來,貓一樣的落在院子裡。

    西廂的窗子上透著橘黃的燈光,花姐還在西廂裡等她。祝纓推開西廂的門,花姐道:“回來了?”

    “嗯。”祝纓一邊回答,一邊洗手。

    花姐見她回來了也就放心了。她素來相信祝纓,一夜睡得極安穩。京城的另外兩處,卻有三個人睡得一點也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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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付小娘子哪能睡得安穩?本就迷迷糊糊,一驚就醒了。她是個識字的女人,拿了字條匆匆點著燈一看,上面寫著幾行字,是道指令。上面告訴她,如果想要擺脫丈夫,明天下午某時某刻到某處,見到一對老夫婦之後,就把自己的遭遇告訴他們。閱後即焚。後面附了個暗號:當歸。

    另一邊,花街后街上,牛晉將紙團攤開,上面也是幾行字,寫著指令。告訴他們夫婦二人,如果想要討回女兒,明天下午某時某刻到某處,見到一個年輕婦人之後,把自己的遭遇告訴她。閱後即焚。後面附了個暗號:梨。

    付小娘子拿到紙條,心道:莫非佛祖顯靈,叫我去見貴人?好幫我脫離苦海?

    牛晉夫婦拿到紙條,心道:莫非心到神知,叫我去見貴人?好叫我兒跳出火坑?

    兩邊人的睡意都消了。

    付小娘子坐在桌前,看著字條發呆,她用力記住上面的地址和暗號,然後看著閱後即焚幾個字躇躊了。燒了,就什麼憑據也沒有了,怕有意外。不燒,又恐怕不知蹤跡的什麼飛賊神鬼不再幫她了。這一趟,去是不去呢?不去,眼見的掉進火坑。去,能有用嗎?

    牛晉夫婦亦是如此,花街此時雖然有人已就寢,不少燈還亮著。他們夫婦守的這一家因為被攪了局,只能罵罵咧咧地先關門睡覺了。夫婦二人在院外站了一陣兒,更夫路過也搖頭嘆息,勸他們:“總這麼守著也受不了呀!今天已是這樣了,她也接不了客,你們回去休息吧。”

    夫婦二人很快決定回家去商議對策。牛大娘子道:“就去看一看,孩子等不得了。”牛晉道:“萬一是個騙子呢?”牛大娘子道:“沒管咱們要錢,咱們就去看看。萬一呢?”兩人也是猶豫不決。

    到鐘樓上的鐘響起來,牛晉做出了決定:“那就去瞧瞧!”

    那一邊,付小娘子也被鐘聲驚醒:我去了又怎樣?不去,能熬過今天,還能熬得過明天?

    紙條上的時辰是下午,他們兩處內心煎熬,惶惶不安,將紙條上的時間、地點看了又看。

    付小娘子心想:我先到,在附近守著,看有沒有人進去,看他是人是鬼。

    牛晉夫婦商議:“先到一陣兒,看看是什麼人弄的鬼!”

    付小娘子胡亂吃了點早飯就將兒子託付給尼師:“我出去一趟,看能不能央告人再借點錢搪塞了他。我現在不能走,我走了,他是不會養孩子的。”

    尼師道:“阿彌陀佛,你去吧,我去對他說。記得你還有個孩子在這裡就好。”

    付小娘子出了山門,人來人往之間,她大聲對丈夫說:“我去借錢!孩子還在這裡,你要真是個人,就別鬧孩子!”她丈夫本是要捉她走的,想她去借錢,倒也不是不行,道:“我就在這裡等,你不回來,我就著落在這一窩子賊禿身上要人!”

    付小娘子轉身進了尼姑,大哭一場,扶著頭,從後門出去了。

    她到了指定的地點,是一處荒廢的破院子,季節的原因,四處長滿了荒草,藏身倒是很好藏身的。她站在外面想要找個合適的隱蔽點,不想那一邊來了兩個人,她要躲起來,頭上傷還沒好,行動疾了,眼前一黑,一跤跌坐在了地上。

    付小娘子的動靜引來牛晉夫婦的注意,他們倆也是提前到了的。牛晉夫婦聽到響動,牛晉在前、牛大娘子在後,兩人踮腳走了過來,問道:“小娘子,你為何孤身在此?”

    付小娘子扶著頭看向這兩個人,答道:“妾路過……”

    兩下都愣住了,付小娘子看,這一處荒廢的破房子,一對夫婦。牛晉夫婦看,一個小娘子。兩個心裡都起了疑,又都有點吃不準。牛晉夫婦衣服雖不華貴卻也乾淨整潔沒有補丁,說是貴人家的管事也不算離譜。但付小娘子一身布衣,袖口、肘上都是補丁,還包著頭,無論如何也不像是個能解決牛晉問題的人。

    然而兩下一對眼,又都覺得好像就是這個人。雙方又都不敢認,牛大娘子扶起付小娘子,付小娘子道了謝,雙方各自胡亂選了個方向,走了。又不走遠,不遠不近地標著那個破院子,直等到過了約定的時刻,心裡都想:難道?

    牛大娘子推著牛晉,付小娘子扶著頭,都小心地往破房子走去。到了破房子外面又都站住了。

    牛大娘子伸手指了指房子:“你也是?”

    付小娘子道:“你們也?”

    兩下竟在院子外見了面。

    付小娘子說:“當歸。”

    牛晉說:“梨。”

    暗號合上了,他們需得找一個能說話的地方,雙方都拖不起時間,最終只得相互扶持進了落子。

    院門“吱”一聲在他們身後關了。

    他們到了院子裡的正房,只見裡面積了厚厚的灰,完全不像是有人的樣子。三人也來不及講究了,互相說了自己的遭遇。付小娘子一聽,牛晉夫婦連養女也救不了,她也只能罵兩句:“身上掉下來的肉,不要也就算了,怎麼還要害她?能有機會叫她好好做人,為什麼偏要她當鬼?”

    說著,想起了自己的兒子,自己也是跑了,然而那是無奈,且以為兒子能在宗族看顧下有口飯吃。她無論如何也理解不了為什麼親孃要這麼對女兒!要能帶走兒子,她當然就帶走了!付小娘子忍不住落淚。

    牛大娘子想起養女,花了如許心血,眼見無能為力,也哭了。

    牛晉對付小娘子的丈夫也頗不以為然:“染上惡習本已不該,敗光家業的時候就該知道悔改!浪子回頭未為不可!竟還毆打稚子脅迫妻子,虎毒不食子,真是禽獸不如!”

    牛晉心頭忽地一動,說:“我兒當歸。你當與夫離。”

    付小娘子道:“那可就太好了!”

    牛大娘子道:“還是合計合計怎麼辦吧!孩子們都在受苦呢。”

    一語提醒了其他兩個人,他們的紙條上都沒有寫下一步怎麼面,總不能他們碰了面,這事兒就了結了吧?雙方各掏出了自己的字條,驚奇地發現上面的字跡變淺了,心中都是一突。牛大娘子道:“壞了!別是因為我們沒有燒了字條,他就不幫咱們了吧?”

    牛晉道:“莫慌。我們現燒也來得及!快!”

    付小娘子指著桌子說:“看!”

    那張桌子上一層灰,只有一張紙上放著一副打火的傢什是新的,他們拿起火鐮、火絨,牛晉打火燒字條,付小娘子也拿出自己的那張一併引著了火。牛大娘子卻又有新發現,她拿著那張墊在下面的紙,說:“這上頭也有字。”

    三人湊上去一看,上面寫著——互助除害。

    三人心頭一跳,接著往下看,寫得簡單明瞭。付小娘子的丈夫只要在,就能禍害她一輩子,不止是她,還有她兒子,她也不能真不管兒子,所以,得那個男人死。牛晉的養女也是,親生母親是他們自己都確認的了,也沒辦法說不是原來的那個孩子,老妓鐵了心要回閨女,那是誰都攔不住的。她也得死。

    但是讓你們自己下手,肯定不行,所以,你們交換,“互助”一下。如果願意,去屋後樹下拿一個盒子,裡面有兩封信,告訴你們方法,如果不願意,閱後即焚,你們雙方橋歸橋路歸路,各自倒黴各自的去。提醒一下,指望惡人幡然悔悟是做夢,就算他悔悟了,你們的罪也受了,等他們悔悟的時候,兩個女人不定被賣了幾回、轉了多少遍手了。你們要不在乎這樣,也隨便。反正跟別人也沒關係。

    雙方的心都撲通直跳。

    彼此心裡都充滿著驚駭、猶疑、恐懼,以及一絲絲的……這也可以嗎?

    他們想走,腳步卻又挪不開。

    付小娘子想著自己,想著兒子,想著丈夫已然帶了買主來拿自己,買主是個比自己故去父親還要年老的人,買主的大娘子厲害得緊!年輕時,諸妾侍婢有敢親切者,輕的賣走,重的毀傷,所以至今無子。

    牛晉夫婦在花街站了好幾天了,看著浪蕩子弟,看著種種老中青年,種種奇形怪狀之人來來去去。願不願意呢?

    付小娘子挪了挪腳步,牛大娘子也跟著動了動,牛晉藉著把這張紙條也“閱後即焚”,思忖主著。紙燒完了,他拿起打火的傢什,說:“先看看是什麼樣的信,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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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牛晉夫婦回到了家中,鄰居們關切地問:“牛老爹,怎麼樣?有眉目了嗎?不如真去官府告一告?”

    牛晉苦笑道:“那是她親孃。”

    “我今天聽到一件事,興許能幫著你。”

    “什麼事?!”牛大娘子急切地問。

    鄰居道:“昨天,萬年縣也有個案子,那家小官人說,人帶走行,先付一百貫……”

    牛晉道:“人家是個小官人,只有那樣的身份才能做那樣的事。我養這個孩子,她要真個拿出錢來,我難道真個把閨女賣還給她?往高裡算價,我們這樣的小康人家養個孩子能花幾個錢?”

    鄰居扼腕:“那怎麼辦呀?”

    牛晉想起自己那個信封裡說的,道:“既然不能講道理,要打官司也不能隨便就打了,我去找個專會打官司的人吧。”

    鄰居道:“京城地面上哪還有好的訟師?能出手段的訟棍都死的死、逃的逃了。”

    牛晉道:“總要試一試的。”

    “今天已經晚了。”

    “時辰緊,我今天先打聽人去,先約上了,明天再詳談也不遲。老婆子,快些!”

    鄰居在後面嘆息:“好好的女孩兒啊!”鄰居也是看著牛家養女長大的,回去給家中小佛像供了炷香:“菩薩菩薩你睜睜眼,好叫那老虔婆今晚就橫死!”

    牛晉夫婦往外找了一圈,照著指示找著了一個住在小單間的落魄文人模樣的訟師。訟師聽到有生意上門,先是一喜,道:“請進請進,無論爭產、毆鬥、婚姻官司,包您贏!”又是一驚:“不會有什麼非法的勾當吧?”

    牛晉道:“那倒沒有,是小女的事兒。今天來得急,沒來得及備禮物,明天,”他打量了一下訟師侷促的居住環境,道,“明天,明天一早,小老兒請先生到那邊茶樓裡詳談。”

    訟師不好意思地說:“好!”

    牛晉夫婦回到家裡,這一夜依舊睡得不踏實,第二天早早地就爬了起來,也沒心吃飯。牛大娘子往女兒的房裡坐著,暗自垂淚,哭也哭得不安心。牛晉往外買了早點回來,牛大娘子道:“一會兒還要請客,我這會兒也吃不下,等會兒一塊兒吃兩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