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肉 作品

第91章 才俊

    王雲鶴便向他說起了原委,冼敬連連點頭,又向王雲鶴請求看一看。王雲鶴對祝纓道:“這是你默寫下來的,你說。”

    祝纓道:“裡頭的話都是您說的,何必問我?”

    王雲鶴一邊把筆記給了冼敬,一邊搓著手,說:“你自家寫的批註也很好!哎呀,我這些日子難抽出空閒來,才起了個頭!你已寫出來了!”

    祝纓見冼敬還在看,她就把自己開的那張書單又遞給王雲鶴。王雲鶴道:“這又是什麼?”

    “聽完您的話之後,我想重新讀一遍書,您看看,照著那個讀這些,成不成?”

    王雲鶴高興極了,說:“小兒郎向學,大好事!子恭啊!看看,看看!這是個懂得如何讀書的人!”

    冼敬看筆記看得入了神,敷衍地“嗯嗯”,王雲鶴也不在意,先給祝纓改書單,一邊寫一邊說:“凡有不會的,可以來問我。”祝纓樂了:“那可真是好極了!”

    那邊冼敬看得就比鄭熹快多了,這其中好些個是他早就明白的道理,有些是老師王雲鶴給他講過的。遇到王雲鶴最近的心得,他才放緩了看一看記下,祝纓另寫的註腳他也看一看,不時點一點頭。翻完了,將筆記遞還給王雲鶴,說:“十分仔細。”

    王雲鶴把寫好的書單給他看,問他的意見。冼敬有點好奇地說:“祝兄之前是怎麼讀書的?”他更想問的是,你之前是幹嘛的?冼敬自己是進士科,也有點文名,但是之前從來沒聽說過有祝纓這麼一號人物。

    他是王雲鶴的學生,先在家丁憂,現在是起復任職,即便如此,有什麼後起之秀他進京之前就應該有朋友寫信告訴他了。看筆記,祝纓能默記如許內容且提煉得切題,不應該是個無名之輩。奇怪的是,有這等資質的人,不應該才開始列單子讀書。

    祝纓道:“我讀書少,揀著什麼讀什麼,也不大通。現在重新開始。”

    王雲鶴道:“什麼時候都不算晚。”又對冼敬說,祝纓是明法科的。

    冼敬驚訝地問:“怎麼考那個去了?”

    “我有家要養啊。”

    冼敬道:“可惜可惜,縱晚幾年又如何?你這傲氣不是地方。父母養你這麼大。也不在乎多幾年。一步錯步步險!”

    “至少現在是我在奉養父母,不是承別人的人情啊。”祝纓理所當然地說。要她考進士科,不知道得學到猴年馬月去了,那全家在京城怎麼生活?

    王雲鶴道:“君子有志向學,什麼時候都不晚。拿去,仔細讀來。”

    祝纓接了書單,冼敬卻向祝纓借她的筆記:“我明日即離京,怕要等不及老師的文章出來了,欲借祝兄手札一觀,明日奉還,不知可否?”

    祝纓道:“行啊。只管拿去,本來就是默寫的,我回去再寫一份兒也行。”

    冼敬道:“不必,借我一觀即可。”王雲鶴對祝纓道:“你辛苦寫來,不必給他,叫他回去自己默寫。”

    祝纓道:“那成。”她估摸著王雲鶴也得有這樣的本事,不為別的,就為王雲鶴這些書、這個總結的學問他就得把許多書都吃透了。吃透的第一步,不說一字不差的背下來吧,也得能背個八、九成。然後才能說有自己的總結。這得多少功夫呢?所以背書上就不能耗太多的時間,他就得記性好,然後才能省下時間去做學問。

    三人都一笑,王雲鶴問祝纓:“看你寫的旁註,似有所得?”

    祝纓道:“我明白您為什麼要我讀《春秋》了,不是照著它當律條審案子。”

    王雲鶴的笑容就沒斷過:“是麼?”

    “孔子作春秋而亂臣賊子懼。禮也是刑。”

    王雲鶴和冼敬都笑了,說:“你懂了,你懂了。”

    王雲鶴又要她接著說,祝纓道:“春秋筆法也很有意思,不過讀起來叫人生氣。”

    冼敬就問:“為什麼?”

    “它不寫清楚呀,白叫我猜。”

    王雲鶴道:“你是缺個師傅呀。無妨,可以來問我。”

    祝纓趕緊起身一禮:“不敢過於打攪,您得閒給指點一兩句就成。”

    京兆府的晚飯這時也開了,三人就邊吃邊聊,王雲鶴說的高興讓人上酒,祝纓也不推辭。三人一處,又說“枯酒無趣”,祝纓還不大懂什麼射覆之類,她就會擲色子投壺划拳,這個她不太好在這個時候提。

    王雲鶴說:“那就背書玩吧。”他指定了幾本祝纓也背過的書,三個人玩接句,你說上句我說下句,接不上的罰酒。

    三人誰接不上呢?這也太無趣了!

    王雲鶴又隨手拿了份新買的文集,說:“有了,就這個,新買的,沒讀過。”找了個小廝,讓他從一數到一百,看誰背得多。背得少的要罰酒。先是從開頭開始背,然後是隨手翻開一頁,再開下一局。三人互有勝負,祝纓理所當然地喝了酒。

    喝了三盅之後,不出意外地她又說了點醉話。面前這兩位的小話不好講,祝纓就開始闆闆正正地坐好,說起京兆衙門裡的一些事。

    從桌子上的飯說起,說:“今天吃得好了,上回我來這辦案,府裡開始給我包的飯只有白飯和鹹菜。一定是因為看我不順眼。”

    王雲鶴和冼敬頭一回見她這樣,都嘖嘖稱奇。冼敬問道:“為什麼呢?”

    “他們覺得我是叛徒。大理寺卻來搶京兆府的案子。”

    王雲鶴問道:“還有呢?”

    那就多了!什麼上次辦周遊案,京兆府裡的人看她不順眼啦。什麼辦案的時候李班頭想著急找證據爬房頂上掉下來啦。什麼楊仵作和田仵作互相別著勁兒,其實他倆都悄悄驗了女屍,還說女屍不能讓男人看啦……然後又說,王大人其實挺會經營了,因為伙食不錯。大理寺的伙食也不錯,鄭大理估計也貼了不少錢。

    “只會說王大人清如水的都是傻子!王大人挺會賺錢的,不但會賺錢,還會看賬呢。不過王大人過得也不算很痛快,因為總有傻子扯後腿。”

    又說剛才數數的小廝一定偷掐了新開的花,手上還有痕跡呢!小廝一跳:“你別胡說,誣賴好人!”

    祝纓道:“你才胡說!我不帶看錯的!”

    兩人吵了起來。祝纓連小廝衣服破了沒有補,要不是討人厭,要不就是正窮著,一定有用項了都猜了出來。給小廝說得要哭了。

    王、冼二人哭笑不得,忙叫人:“這是什麼酒品?快給他送回家去吧。”

    張班頭接了這個外差,就要拉祝纓。祝纓行動間卻一點也不像個喝醉了的人,她還能打招呼呢,說:“我沒事兒的。舅舅。”

    張班頭腿一軟,給她跪了,忙向王雲鶴解釋:“小人與小祝大人的母親同姓,小祝大人開玩笑的。”

    “不是玩笑,我娘叫你大兄弟呢!”

    張班頭只恨不敢堵她的嘴!

    王雲鶴道:“你跟著他,看他到家。”

    祝纓還不忘拿了書單,又跟冼敬說:“你明天什麼時候走?我去送你,順便拿回我的筆記。”

    冼敬咧嘴笑了:“你還沒忘這個呀?”

    “不是你說的嗎?”

    “對對,今晚我住在老師家,明天不帶走,你過來取就是了。”

    “好。”祝纓點點頭,又對王雲鶴道,“大人,我再不回家,您就又得給我寫條子了。”

    王雲鶴也覺得她有趣,說:“那你回家吧。”吩咐廚下給她裝了一食盒的美食,讓張班頭拎著給她送回家。

    祝纓道謝、離開,回家。跟沒喝醉一樣。

    王雲鶴目送她離開,問小廝:“她說的可是實情?”

    小廝一跪,哭道:“是小人母親生病了……”

    王雲鶴點點頭,給了他些錢,叫他給母親找個好大夫,一次把病看好了,省得拖拖拉拉白浪費錢。又讓小廝別在眼前哭了,趕緊回家去吧,換了個小廝來伺候吃飯,他就與冼敬師生二人又邊飲邊聊,只覺得有趣。

    冼敬笑道:“怪不得老師喜歡他,是有趣。”

    王雲鶴道:“是因為他有心。”

    冼敬道:“可惜學業耽誤了。”

    王雲鶴道:“然而實幹。你要只看一個人是不是進士出身,就會錯失很多人。到了地方上要留意……”

    師生又聊到很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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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邊,張班頭提著個食盒跟著祝纓回家,這個醉鬼三杯酒就胡說八道,只要人不招她,她也不說話,走路走得跟好人一樣,她還認得路!回家還能正常敲門!說話都不帶大舌頭的!

    家裡,張仙姑一拉門,跟祝纓正常地招呼,祝纓還告訴她:“舅舅跟來了。”

    張仙姑剛要問哪來的舅舅?一看張班頭,開口就是:“哎喲,大兄弟啊!”

    張班頭臉綠了:“別!大娘子,可不敢這麼開玩笑了!今天……哎喲,今天小祝大人在王大人面前喝醉了,他……他當面這麼說啊!!!”

    張仙姑聽到“醉”就緊張,祝纓說:“我沒醉。”張仙姑重複了一句:“哦,沒醉。哦哦!”她想起來,讓祝纓回房休息,又跟張班頭道謝。張班頭只能自認倒黴,把食盒遞給了張仙姑,說:“大娘子,這是王大人命送了來的。小祝大人在京兆府,與王大人才吃了三杯酒呀,他就這樣了!好險沒把我們的老底兒都給掀了!他還說王大人會賺錢……這話是能說隨便的麼?”

    “哎喲哎喲,”張仙姑歪著臉,“我就說,不能喝酒,不能喝酒!大兄弟啊……”

    “哎,可別再這麼說了。”

    張仙姑道:“行行,外人面前不這麼說。傢什我明天刷乾淨了給你送回去?”

    張班頭道:“您隨便吧,我得走了。”

    張仙姑拿一食盒進家,對花姐說:“沒事兒。”花姐回頭一看,祝纓也已經換了衣服,提著筷籠走了過來,說:“吃飯了吃飯了,京兆府的伙食,好的!”花姐見狀也明白了,伸指戳了戳祝纓的肩膀說:“你行啊。”

    一家子吃了飯,祝纓又說了今天的事兒。張仙姑道:“這就好,叫喝,你總不喝就會招人逗你。讓喝就喝,只要他們受得住就成!王大人是個好官,你就別說他的壞事,要是別人,哼!”

    祝大道:“菜是好菜,可惜沒酒,王大人有點小氣。”張仙姑罵道:“你想屁吃!那是給孩子的!我看王大人就很好,老三不喝酒他就不給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