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肉 作品

第89章 方向

    衙役們道“放心吧,明白的!”他們也學著祝纓之前的樣子,儘量不碰東西,拿手杖一點一點地撥弄。

    鮑評事笑著搖頭“徒具其形。”他自有一番門道,仔細搜尋一番,從好幾間房子的床底下的地磚下面找到了不少私房錢,又從一些妝臺上找到了*們與恩客的書信往來。其中不乏一些京中有名望的人物,又或者世家子弟。有文雅、有粗俗,看得眾人擠眉弄眼。

    衙役們一樣一樣給登記了,都說“這群*倒是會藏。小祝大人說得對,鶯鶯帶的錢是少了些。”

    祝纓心裡有點不是滋味。

    她乾脆去了五孃的院子,又將五孃的家底給翻了出來。小番住在五娘院子的廂房裡,自己住三間,比起*的房間,他這裡竟顯得十分的簡樸。祝纓搜起小番來就沒有那麼猶豫了,她在小番的房裡搜出了若干銀錢,不多,又從床柱子裡掏出兩錠金子,這就比較多了。

    衙役們也有樣學樣,竟讓他們從緊貼著抽屜的桌面底下又搜出一個紙袋,摸下來,打開一看,裡面是兩套男女的身份、路引之類!

    祝纓對張班頭“可以呀!”

    張班頭得意地說漏了嘴“可不是,揹著婆娘藏私房錢那不得……”

    嗡,起鬨起響了起來。

    眾人滿載而歸。

    再次回到京兆府,一天又過去了。王雲鶴對今天的收穫十分滿意,道“看來是早有預謀。則偷竊周某佩刀嫁禍,也是早有謀劃的了。”

    祝纓道“本是為了脫身,何必牽扯周某?”

    範紹基笑道“哪有天衣無縫的犯人?”

    王雲鶴道“待鶯鶯能夠問話,再審。誰也不許去與小番講話,將小番單獨看押。”

    裴清出了京兆府,又是帶著兩個人去鄭府。鄭熹這幾天一邊要設法應付皇帝的垂問,一面要應對鍾宜等人的催促,回到家還要給自己親孃一個交待,見到裴清就問“如何?”

    裴清笑道“小祝立功,找到了鶯鶯。這小子可以,又故意漏了點給京兆的人揀便宜。”

    鄭熹道“還是不要託大。”

    祝纓老老實實地說“是。”又說今天鮑評事在五孃家也翻到不少東西。鮑評事就說祝纓找到的更重要。

    互相吹捧一回,鄭熹道“沒幾天了,要快,要辦成鐵案。”

    祝纓道“要證據也就差不多了,只是不知道二人誰是主使。燕燕一條命,小番得抵命。馬某的案子,即使他不招,也沒什麼。”

    鄭熹道“那只是捎帶。要給陛下一個說得過去的交代。”

    祝纓平平板板地說“如果兇手不是周遊,只怕有許多人會有……”

    鄭熹截口道“這個不用你操心,我自有安排。”

    祝纓不說話了。

    裴清道“已查著一些周遊的劣跡了,京兆府那邊更重視查周遊,這位周將軍吶……”他有種深深的遺憾,周遊有那樣一個父親,未免就讓人對他多了一點期待,誰想子不類父。虎父犬子,連看客都覺得可惜。

    鄭熹道“知道了。再辛苦這幾日。”

    他沒有告訴這些人,他已與王雲鶴有了默契,這件事兒,大家心裡如今都有了底,兇手差不多就是小番了,也許還要加上一個鶯鶯。但是如何結案,讓所有人心中服氣,就是另一門藝術了。

    王雲鶴要趁機再整頓京師風氣,這個鄭熹也贊成,從周遊開刀,當然也可以。把周遊的爛事翻一翻,亦可。然而馬某也不是白璧無瑕,頂好在結案前做出一個“狗咬狗”、“誰都不是好東西”的物議出來。最後爆出來兇手是小番的時候,物議才不會說“拿個小番來頂周遊的罪”,在心理上形成比較大的反差。

    無論對上還是對下都有所交待了。至於平級,主要是周遊的親朋,給他脫了罪,也就糊弄了大半。鄭熹在心裡挑挑揀揀,決定到時候扣下幾件周遊旁的劣案拿給他們看,當作是自己的人情。

    而馬某那裡,不能太重,也不能太輕,同樣要扣一點,這個就讓祝纓去交給金良,也是全了南軍的臉面。至於禁軍,他也有法子對付。

    於是他吩咐道“你們要不動聲色地透出幾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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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纓頭天領了鄭熹的吩咐,總覺得有心事。先是這花街的光鮮亮麗之下的各種汙穢,又是臨河小街的貧苦。她出身既卑且貧,早已看慣了世間的愁苦,然而自從做官以來,滿眼是越來越溫柔繁華,竟差點忘了世間之苦就在身邊,忘了自己的來處。一時之間各種回憶又湧了回來。

    暗想我怎麼快要變成周遊那樣的人了?真當自己是無憂無慮能拿著錢讀書玩耍的公子哥兒了?

    又想這案子。以她之見,小番固然是害了燕燕的性命,周、馬二人也全不無辜,尤其是馬,看鶯鶯的樣子,也離身死不遠了。然而她又知道,哪怕真的死了,馬某也不用為鶯鶯抵命。

    沒一個好人,這案查完了,也不過是像甘澤的表妹曹氏一樣,案情清楚了,人情卻越發糊塗了。

    她第二天起得特別早,全家都還沒起來,她飯也不吃了,說了一聲就先跑了。張仙姑在後面追著“你忙的什麼呀?時辰還沒到呢!這是他們大人們上朝,不是你的時辰!”

    祝纓早跑沒影了!

    她堪堪趕在了王雲鶴上朝之前,堵住了王雲鶴。王雲鶴一大早的正準備路上打個瞌睡,冷不丁被祝纓躥了出來,把他給嚇醒了。看清是祝纓,才說“是你?怎麼?有事嗎?”

    祝纓內心十分的困惑,道“有件事想請教。”

    王雲鶴看看祝纓,像是有事不想當著別人問。看看時辰,快馬加鞭還來得及,就說“你說。”

    “那個案子。馬、週二人……”

    王雲鶴聽個開頭就猜到了她要問什麼,他對祝纓寬容,乃是因為他也是這麼過來的。誰年輕的時候不想弄個丁是丁、卯是卯呢?再長大一點,就有現實告訴你,要和光同塵,可是你又不能全然和進去,因為一點良心竟然還在,還讓你不能隨波逐流,這就很痛苦了。越聰明的人,接觸到的自己無能為力的事情就越多!最後哪怕掙扎了出來,有些事情還要絞盡腦汁才能糊個差不多,從夾縫裡掏出一點自己想要的“公正”。

    他說“他們該有自己的報應,但不該是為自己沒做過的事。”

    祝纓道“只怕報應也……大人,總要依法而斷,如果法是惡法呢?”

    “那就變法。”

    祝纓怔了一下,王雲鶴拍拍她的肩膀,說“好啦,我該上朝去啦。你倒不急的。來,招待三郎去吃早飯,吃完了再去大理寺。”

    祝纓塞了一肚皮京兆府的伙食,臨走順手拿油紙又包了一包油煎肉包子帶走,把京兆府內的人看得目瞪口呆。斯文的只好說一句“是真名士自風流啊!”僕人們則直白得多“真不拿自己當外人……”

    “不是外人”吃飽喝足還順了人家的油煎包子走,到底是年輕,吃得飽了精神也就回來了。祝纓把事情又捋了一遍,心道管它呢!凡事總要事實清楚了才好說下一篇,我可以睜一眼、閉一眼,但不能叫犯人說我是傻子好糊弄。我只管把事兒弄清楚,先看誰是兇手,再看你們斷案的是人是鬼!怕你們不成?

    今天,她的任務依舊是跟著裴清辦案子,時間已經非常緊了,皇帝那裡已經開始倒計時,鄭熹倒還是一派從容,裴清也輕鬆不少。裴清也算是方正之人,同時也看不慣周遊這紈絝作派,他願意配合鄭熹的安排。

    那一邊,王雲鶴竟沒有對衙役下禁口令,他們查的一些劣跡也同時被宣揚了出去。無論鄭熹還是王雲鶴,風評上雖有細微的差異,卻都是官場上的人精,兩人默契地操作下來,京城的風向兩天內就漸漸地變了。

    早上還是同情馬某的,晚上就說“沒想到啊,那樣的女兒竟有那樣一個爹,他死不打緊,丟下家裡人怎麼過活呢?”

    頭一天還說“打小沒爹教的孩子,能長成那樣就不錯啦”,第二天就說“成日裡呼朋引伴、眠花宿柳,與一群狐朋狗友不學好,也是該吃個教訓,看能不能成個人!”

    祝纓也照著鄭熹的安排,向金良透了一些馬某的劣跡。反正這事兒跟她查真兇也不衝突不是?

    鄭熹自己則將一頁供詞拿給母親那位手帕交看,好死不死,正是周遊自訴“順手從妝臺上拿的”頭面送給玲玲的事,把這位岳母大人氣得當時差點順不過氣來。她本意是來問鄭熹,怎麼會有不好的話流出來的,鄭熹道“我已盡力把更不好看的扣下了。”然後把供詞給收了起來,就怕被這位阿姨把供詞給搶去扯碎了。

    祝纓又去了一次五孃家,在那裡耗了一整天,把五孃家重新翻了個底朝天。身邊沒了同僚、衙役們,她的心更靜,竟讓她在後院小池塘邊的假山裡發現了一間小屋子。這小屋子十分隱秘,上面一把銅鎖,祝纓起手給它捅開了。

    點了盞油燈進去,卻發現裡面雖有點潮溼,卻是有床、有桌、有椅、有妝匣、有被褥,牆上掛著幾幅香豔的畫兒,想來也是五孃家一處有情趣的地方。假山小室外的小路被打掃過了,裡面地上的腳印十分的清晰,一個是小番的,另一個是燕燕的,另有一個是鶯鶯的。三人竟同時在這裡出現過!並且腳印還不算太久。

    她在裡面搜了一番,很滿意地搜到了燕燕留下的痕跡。不錯不錯,她就是懷疑,既然燕燕起初沒有死,必是要藏上一藏的,藏身之處在哪裡?現在,她找到了。

    她將所有東西都仔細包好,吹了油燈,把小室依舊鎖上,出了五孃家,飛奔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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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邊,鶯鶯的病情終於穩定了下來,人也清醒了。

    主審依然是何京。

    他先不問鶯鶯,而是把鶯鶯送回牢裡關著,讓衙役帶著鶯鶯在五孃家眾人面前晃了一圈,尤其囑咐,要讓她與小番“遠遠地”互相看上一眼,不可走得太近,以免他們有什麼暗號串通。

    接著便是審鶯鶯。

    鶯鶯仍然很虛弱,眼睛有點呆,聽了何京問話,反應遲緩地苦笑了一下“大人,妾這樣子,您都看到了。馬將軍……馬將軍他做過什麼,妾也隱瞞不得。妾也許是前生做惡,今生罰來受這般苦。什麼時候死了,什麼時候就是罪孽贖完了,下輩子也好清清白白地做人了。僥倖活了下來,有朝一日能脫籍,就苟延殘喘著罷了。實不敢有非份之想。至於小番,妾實不曾與他合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