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肉 作品

第82章 結案

    


    王婆子將所有人打了個措手不及,  祝纓看著她染血的樣子,往前踏了兩步,王雲鶴開口更快:“來人,  給她看看傷。”

    陳萌道:“讓她說清楚!”

    祝纓給衙役讓開位置,  對陳萌道:“你先讓她能接著喘氣兒吧!”

    王婆子眼看是活不成了,馮夫人又昏倒了,馮大郎想扶馮夫人,  搶上一步,臉都皺了起來,  索性縮回去要找王婆子問明白,班頭已經報:“出氣多、進氣少,  活不成啦。”

    他再看陳萌,陳萌居然在咬牙節齒之餘沒有暴怒,又看自家管家,  管家正在命人把馮夫人扶起來:“大郎,夫人已經氣暈了,得請回府去看郎中啊!”

    王婆子喉頭科科作響,班頭問道:“你還要說什麼?”

    王婆子卻總說不出話來,  又過一時,  頭一歪。班頭一探鼻息,對王雲鶴稟道:“大人,她死了。”

    陳萌吐出一口氣,看管家僕人、王婆子的丈夫要撲上來踩兩腳,  大喝一聲:“夠了!還不嫌丟人嗎?!”

    然後對王雲鶴一拱手,道:“京兆,  這婆子已然瘋了。縱不瘋,  也死了。她說的話,  死無對證。”陳萌很明白,必須咬死王婆子說的是假話,不然馮夫人豈不是難堪?得把“當年就是有義僕”這件事給做實了。一切還照舊。非但如此,珍珠說的也得是真的!

    他說:“然終歸是對主家盡忠,我們把她領回去好好安葬。再有,那個珍珠,無論是真是假,我們願出一分嫁妝。”

    馮大郎見陳萌說話,也跟著附和:“這件事兒,頂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王大人,我也情願破這一注財。”

    祝纓突然說:“那花姐呢?”

    所有人都看向她,祝纓說:“我那麼大一個花姐呢?京兆,我花姐並沒有死,是這位夫人給她發喪,說她死了的!我還在找人呢!現今說不是這夫人親生的,她可沒資格斷我花姐的生死!還請大人作主,許我找回花姐,重入戶籍。”

    花姐被找回來認祖歸宗,按籍貫就是京城人氏,死了銷戶,也是歸王雲鶴管的。

    王雲鶴並不知道馮府的那一串事兒,問道:“什麼?”

    祝纓道:“花姐原本有丈夫的,喪夫無嗣,被宗族所逼,由婆母為她招贅了下官。後來……您也知道了。再後來,那位夫人逼嫁寡婦,花姐不從,就逃出了馮府。”

    王雲鶴是知道世情的人,已然明瞭,他的心裡不能罵馮夫人一句“*”,但也要說她一句“無知婦人”。對祝纓道:“尋到人時,落戶便是。”

    陳萌暗罵祝纓多事,祝纓卻是有自己的盤算,也是一絲不讓。陳萌憑著僅存的理智,沒有搬出親爹來壓王雲鶴。只是苦苦哀求:“京兆,天子腳下,京兆治下出了這樣的事,風言不語不妥,不如壓下。且表妹已經歿了……”

    祝纓道:“你表妹歿了,與我花姐何干?花姐活得好好的。”

    “你!”

    祝纓看著他說:“我要花姐。”

    “現在說的是王婆子。別的事兒,咱們能回去商量嗎?”陳萌苦口婆心,顧不得還在京兆大堂上,公然就說了私下的話。

    王雲鶴道:“本府自有決斷。”

    祝纓道:“京兆,下官多少與這件事有些牽連,還請京兆聽我陳情。”

    王雲鶴也點頭。

    祝纓道:“凡斷案,物證固然要緊,口供也不能不察。下官今天不但聽了王媽媽的話,還聽了珍珠的話。同一件事,要推斷,下官能編出八個故事來,但市井小民可以這麼做,朝廷公堂不能這麼做。

    珍珠的履歷是大理行文調的,與她說的合得上。花姐當年所謂認親,腳上有疤,與王媽媽說的也合得上。這兩件的口供、物證、人證,下官都見過,下官只為這兩件做保。

    哪怕日後二人翻供,珍珠是自己放著好好的小娘子不做,她自己選的。花姐出逃,想必也不留戀那點富貴。對這二人,我不內疚也不虧欠。”

    王雲鶴點點頭。

    陳萌急了,還要說什麼。王雲鶴一擺手,道:“不必再言!”

    他能看出來疑點,但要細查,也只能憑心斷。王雲鶴暗中摸了摸良心,也覺得古往今來,有一個程嬰也就足夠了。

    飛快地下了判詞,祝纓留神聽著,這玩兒也是個模子往裡套,一條一條的,只要主官照著模子填,就能寫得很明白:一、王婆子瘋癲,但是自首,還死了,屍體發還埋葬。

    二、珍珠既然是冒名的,又沒有借身份行騙,又是殘疾,所以給她脫籍、免於處罰。

    三、花姐無辜被牽連,又不曾主動行騙,且已逃走,許其還京入籍。

    判詞上也寫明瞭王雲鶴採信王婆子的原因,除了祝纓說的原因,還有一點,“人命關天”,一般人是不會拿命來說謊的。如果有,以命訛人,那就不是常理可以推測的範圍了,除非有鐵證能夠證明死者說謊,就還是聽這以命為代價的申冤鼓聲吧。

    馮大郎想說,要為馮夫人正個名,王雲鶴的判詞裡又沒有提到馮夫人,更沒提當年的案子。他卡在中間手足無措。陳萌回過味兒來,對這個結果也只能勉強接受,看了祝纓一眼,又別開眼去。只有王婆子的丈夫當場大罵:“這個*!還埋什麼埋?野狗吃了算了!”

    王雲鶴見他果然“不通人性”心裡也是厭惡的,他對王婆子也難說她做得對與不對,終究有一點慈悲之心,道:“既如此,抬去義莊埋了吧。”

    祝纓垂眼看了看王婆子的屍首,道:“京兆,下官再添一點錢,給她火化了,尋個廟庵之類的供奉著吧。這人夜裡自殺的,怨氣大,看著死不瞑目。還是以佛法消解一下的好。”

    王雲鶴看了她一眼,祝纓靦腆地說:“下官幼年迫於生計,知道一些鬼神之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王雲鶴回憶一下她的來歷,道:“那就撥給你。”

    祝纓道:“下官只出錢。屍首還是京兆府來收拾吧。”

    王雲鶴輕鬆了一點,一點淡淡的哭笑不得湧了上來:“你怎麼越來越淘氣了?”

    祝纓皮笑肉不笑了一下,王雲鶴道:“退堂!”

    祝纓道:“都宵禁了。還請京兆給開張條子才好行路。”

    王雲鶴嘆了口氣,開始寫條子,他得寫好多張呢。

    祝纓這才對陳萌道:“大公子要真憂心,回去就求陳相,催著把龔案結了,越快越好。”

    陳萌冷冷地看著他,祝纓也回他個冷笑:“我見過陳相公,他對我並不以勢相凌,我現在才說的。你們?我那麼大一個花姐沒了,她就是*得逃命的!我那麼好一個乾孃沒了,你敢說她不是*死的?再有,令姨母對我父母做過什麼,我還沒開始落井下石呢!什麼玩藝兒!”

    陳萌抿了抿唇,就要走開,祝纓道:“龔案沒結,你們還在宣揚義僕,大理寺是把涉案的僕人也雞犬不留,還是網開一面,二十年後再造一段義僕的佳話?你們仁義,你們美,當年的案斷錯了,當年的陛下也錯了?”

    陳萌忍不住說:“陛下聖明,是龔逆為禍!”

    祝纓道:“傻子才會被人騙。陛下傻?差不多得了,再玩就要玩砸了!那位夫人,裡子都塌了,如何撐得起外頭的架子?”

    陳萌聽進去了,對祝纓一禮,道:“多謝三郎指點。”

    祝纓搖搖頭:“不恨我就不錯了。”

    “怎麼會呢?你只是對冠群死心眼兒。”

    祝纓道:“我不能叫她成為一個死人,我覺著快能找她回來了。大公子下回恐怕不會願意好好跟我說話了,我與大公子相識一場,有些話還是覺得說了的好。”

    “請講。”

    “家和萬事興,得看聽誰的。別說你管不了長輩,一次兩次的闖禍,看你面子別人能忍。再多?你好意思開口別人不好意思聽。”

    陳萌本就對馮夫人有意見,現在看到她還癱在椅子上,不由想:早送她靜修就好了!

    馮大郎沒計較,馮夫人裝死,沈家居然就只有一個管家在場,現在只有他一個能做主,他心裡苦得要死!他爹說得真對,外婆家這些親戚,一個比一個上不得檯面!還有這個姨母,不能再讓她作下去了!

    陳萌當機立斷,回去得跟舅舅、表弟好好談一談,得讓馮夫人老實一點!別他孃的慣著這個傻娘們兒!

    他鄭重對祝纓一拜,道:“多謝。”

    祝纓跳開了:“別!咱們以後別再有什麼聯繫最好!我找我的大姐,找回來也不去與你們攀什麼親戚。你們也當沒有我們就好了。說這麼些,是謝你為我引薦同鄉。”

    陳萌道:“為什麼要儘快了結龔案?難道管氏還?”

    祝纓道:“大理寺裡雖然有碎嘴子,鄭大人還是有分寸的。不是因為這個,我不能明說,你跟陳相公說,他肯定能知道。”

    陳萌還想問,王雲鶴已經開完了四份條子,一一晾乾了墨跡,各人領了各人的那一份,各自還家。祝纓道:“下官先把燒埋錢留下。”要去跟京兆衙門兌燒埋錢,她身上現在帶的零錢也多了,摸摸錢袋,身上的錢還夠。

    陳萌等人匆匆離去,陳萌一回家就去向陳相公稟告。陳相公已知此事,陰著臉踱步。他這一晚還得照常見客,裝得沒事人一般,其實已裡已經惱得狠了。陳萌回來,低聲將事情說了,陳相公長嘆一聲:“不愧是王雲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