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肉 作品

第76章 順利

    去金螺寺的路線在祝纓的心裡畫了不知道多少次,她真正踏進這裡的次數卻是屈指可數的。

    快過年了,金螺寺裡也難得多了一點供奉的人,比起城中有名的大寺如皇帝登基後就給太后修的報恩寺之類差得太多,比起金螺寺自己平日的冷清卻是好了不少。

    祝纓也往功德箱裡放了一串錢,“哐啷”的脆響,小和尚念一聲佛,大和尚就給記一筆賬,另一邊的老和尚在敲著木魚。花姐在這寺裡掛單,實際上就是租房,是個租客,此時卻也出來幫忙了。寺是人家的,賬當然不歸她管,她就幫忙照顧一下供品、香燭之類。

    祝纓放完了錢,花姐就上來遞給她一炷香,祝纓也再付了幾個錢,認真地拜一拜,把香插到了香爐裡。花姐道:“記個名兒吧。”

    祝纓低聲道:“怎麼,你們這兒還給佛祖報賬麼?”

    花姐嗔道:“又淘氣了。”

    祝纓雖是打趣,還是去跟大和尚記了一筆,記的是於妙妙的名字。花姐聽了,不由神傷。祝纓道:“我上回好像來過這裡?”

    花姐道:“您說是走錯了門,還問怎麼不是尼庵?是不是改了東家呢。”

    祝纓噗哧一笑:“罪過罪過。”又扔了幾個錢進功德箱,看在錢的面子上,和尚們稍忍了他一下。他還不算是和尚們見過的最無禮的,不過,他肯捐功德錢,也就算是有心向佛了。

    祝纓左右看看,說:“你們今天,好像比上回我來的時候熱鬧些,多進來了唔……十……一、二、三……十三個人?三夥?”

    花姐非常高興,道:“您怎麼知道的?”

    祝纓笑笑,又說:“和尚,你很會說話呀。”

    “不敢,貧僧不愛說話,到京城只為鑽研佛法。”

    “那有什麼經書可以借我看一看嗎?家母近來喜歡拜菩薩,可惜不大懂,亂拜一氣的。我不要太高深的,又不是我念經,家母不大識字,你幫我挑一挑。”

    “有是有的。”花姐向老和尚投去詢問的一瞥。

    老和尚放下木魚,道:“官人要看,老衲那裡盡有的。”又要安排小和尚照顧攤子,又要請祝纓去看。祝纓笑道:“不用啦,你們今天忙,老方丈還是正事要緊,叫他陪我就好。”

    老和尚有點為難,最終點了一點頭:“有勞悟空師侄啦。”

    花姐合什,領祝纓去了自己的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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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到了自己的屋子,花姐就忙活上了,先讓祝纓:“你到床上坐著去,天冷,別坐那光椅子啦。”又張羅著燒水,泡茶,給祝纓拿小點心。

    祝纓坐在床沿上一前一後地晃著兩隻腳,笑著說:“不用忙啦,你過來坐,咱們來說說話。”

    花姐道:“說到你嘴幹呢!”

    祝纓看她這間屋子乾淨整潔,傢俱並不多,被褥還算厚,也是新的,還有個小火盆,一應的生活傢什倒是都有,也有桌椅、也放幾本經書、木魚、念珠、筆墨之類。又看有燈,有水缸等。

    她說:“你現在就住這一間?”

    花姐抬手把燈點上,又把門簾放下、門關上,說:“嗯,我就一個人,自個兒住,小些兒才好。別看它小,門一關,窗一扣,舒服呢。不怕你笑話,我現在早上還能多睡會兒。這裡的和尚,起得還沒有我在家時早。你怎麼樣?”

    祝纓道:“放假了,我就出來轉轉。沒跟他們說。”

    花姐道:“難為你了。”

    “這算什麼?”

    “你平日裡就夠辛苦的了,衙門裡的事、家裡的事都要你操心,還又添了一個我。”

    “這算什麼?你難道不是我姐姐?”

    兩人都咯咯地笑了起來,花姐從櫃子裡拿出一個小包袱來,說:“喏。”

    “這是什麼?”

    花姐道:“我閒著沒事兒,又不要講規矩,又不要管家務,還有針線沒撂下。你在長身體,我就放大了量給你做了,試試合不合腳。”

    祝纓打開一看,是一套鞋襪,還有花姐又給她縫了一條護腰,說:“到的那幾天,也有腰痠腿軟的,也有頭疼肚子疼的,這個你帶上,多少護著點兒,能舒服些。”

    “哎……哎……”

    花姐笑著,摸摸祝纓的頭,說:“你越來越好啦!”

    祝纓問道:“那你呢?有什麼打算的?上回我還有差使,走得匆忙,沒來得及與你細商量。現在得閒,咱們合計合計?你有什麼主意哪怕不想說,好歹叫我知道怎麼聯絡你。”

    花姐道:“我?怎麼也要等到開春,我不比你的,你能跑能跳的,我就差著些。打小雖不是什麼大家娘子,也沒幹過太重的活兒,索性等天氣好些再出去活動。再說了,你上回說,那府裡那邊……發、喪……害!到底日子短,我索性多等幾天,叫他們使勁兒忘一忘——只怕他們現在就在忘了。”

    祝纓低聲道:“你……”

    花姐道:“我沒那麼難過的。三郎啊,你是生下來就與父母在一起的,沒經過我這樣的事,你不知道,哪怕是父母子女,性情不合又不常相處,情份也沒有他們書上說的那麼重,那麼的“有天性”。

    你才告訴我的時候,我也哭過,哭完了想想,前兩年要不是巧了遇上你和乾孃,我和娘兩個只怕也沒好結果,從遇到你之後,我的命就是白揀的。再往遠了說,那一年那府裡遭了難,沒有王媽媽她們,我也早該死了,他們發了早就該發的喪,我有什麼好計較的?

    不如往前看!想想明天吃什麼,想想開春了怎麼做。”

    祝纓問道:“你想好了嗎?我覺得依舊在這裡並不很好,金螺寺雖比有些寺裡乾淨,一時落腳,到底不是久居之處。”

    花姐道:“我也想著了,我看著這寺裡,人雖少,小心思也不少的。兩個徒弟,誰承廟產呢?誰管賬開了花賬呢?明天買米的錢從哪裡來呢?縱使是僧人,六根清淨,也是要吃飯的,自己辟穀,弟子也是要生活的。這出家的地方,竟不比尋常人家省心,什麼遁入空門!空門也是門!跨進了門檻兒,就得跟屋裡的事兒歪纏,也是挺沒意思的。”

    祝纓笑道:“你看明白了。”

    花姐起來把茶給泡了,往小炭盤邊上放了幾塊乾糧慢慢烤著,說:“金螺寺這處房產在京城不算大,也不是很小,日子過不下去時怕不要被抵押出去!論起來,這裡已經很省心了,他們師徒雖然拌嘴,但還沒有腌臢事兒,別的大一些的……只怕也是與那些朱門裡一樣呢。害!廟門也是硃紅的。”

    祝纓道:“那你是要盤下這裡做一個真正的清淨地呢?還是怎麼的?”

    花姐正色道:“我也正在想呢,我是我的戶籍,二是我的生計。”

    “我來。”

    “不能總讓你操心的,戶籍先用這度牒也行。你既說他們當我死了,過陣兒我就做回尼姑去也沒什麼。那會兒再找個庵堂掛單。”

    “咦?”

    花姐道:“這廟裡雖然香客少,然而周圍也有些鄰居,也有往這兒許個願什麼的。這幾個月據我看來,來燒香的這些人,求子的、求姻緣的有許多,也有為家人求的。到了自己身上,她們好些人是因為病痛。我想試試行醫,治婦科,總比她們羞見男郎中,又或者被家人阻攔不得見男郎中強。”

    祝纓眼睛一亮,想了一下,又說:“你要受委屈的。並不是你幹了世間需要的事兒,世人就會感激你。”

    她這話是有來由的,男的行醫地位都不會很高,女的行醫?跟她們跳大神的差不多的江湖騙子一樣的地位。女郎中?有,極少。幹這一行的很多也是神婆、穩婆之流兼任的。譬如張仙姑,常年給人跳大神燒符灰拌水一喂。水還是涼水。病人好了是命,不好也是命。

    就這樣,都還算好的。女人生病,富裕人家還好,略差一點的人家都是靠命扛。

    如此情形,女郎中的境況就可以預見了。這世間,對能幹出點事業的女人常有一個貶意義“拋頭露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