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肉 作品

第69章 短板

    裡面一個小丫頭的聲音:“誰呀?”

    祝纓道:“王大哥叫我來捎個話。”

    裡面一聲罵:“這死鬼,還知道這裡有人呢?”

    嗔罵著開了門,不等祝纓說話,王府遣來與她同行的護衛一左一右躥了進去,開門的小丫環下一句還沒說出來就被捂嘴拖進了院子裡。一行人一湧而入,就有人反手把門扣上了,然後一個人守在門邊。

    祝纓只一怔,就馬上低聲說:“走!”

    一個小院,架上爬滿了紫藤,此時已枯了,顯出一種蕭瑟的樣子。紫藤架下襬著幾盆正在開的菊花,不用祝纓吩咐,一左一右又躥出去兩個,把兩邊廂房、廚房搜了,一個胖廚娘被三下五除二綁在了灶下,一個大腳婆子在廂房也被一條繩捆了。

    祝纓看在眼裡,也覺得這王府的人就是不一樣,接下來辦差可能會方便許多。她也暗中警惕,以她個人的經驗,縣、府、京城都混過了,能有這樣的身手規矩的人也是不多的,王府厲害、王府恐怕還另有安排。

    祝纓愈發的謹慎,唯恐自己被當了個炮灰填在裡頭,並不敢生出一股“這樣的人還不得聽我的調遣”這樣的得意來。

    她很小心地說:“不要叫她們發出聲來,也別傷她們性命。讓陸超他們留一個人守後門,其他人都進來!”

    很快,陸超那裡留了一個王府的護衛守著後門也都進來了。幾人碰了個頭,祝纓回憶著王府護衛行事的樣子,也揣摩出了點門道,學了點東西。她說:“不要出聲音,慢慢地搜。”

    陸超說:“這要搜到什麼時候?問問她們知道什麼。”

    祝纓道:“不用管她,你要信我,跟我一道搜去。”

    陸超還是比較相信祝纓的,祝纓又是個搜索的行家,親自將這座院落裡裡外外搜了個遍。陸超驚訝地看到祝纓一件一件地揀出些物件,說:“這些有勞諸位看管好,看似王府的東西。”都造了冊,總有十來件。

    祝纓又不許別人把這外室的私房金銀細軟揣進腰包,而是也都攏作一處,也造了冊,都收好。又搜出房契、地契,也收好,都造冊入箱。

    陸超道:“你這是……”

    祝纓向他解釋道:“我見過失物的單子,這些是在單子上的。那些不是,式樣也不是內造的。得分開。”

    又搜檢這處外宅,在這外室的妝臺裡扒出個夾層小抽屜,翻出個本子出來。祝纓翻開一頁看了看,就心地把這本子翻全了——寫的是這外室為王管事記的賬。

    賬記得並不複雜,所以祝纓還能看得懂,再複雜一點的她就看不明白了。從頭看了一遍,祝纓就將賬本揣進了袖子裡。轉而吩咐:“將這兩種不同的各裝一箱。僱車,就說是要去親戚家過冬。門鎖好。”

    讓鄭府的人去詢問:“去問鄭大人,連人帶物,送到哪裡才好。”

    陸超忙說:“七郎有話,只管帶到王府。”

    祝纓道:“也好。”連人帶箱子都塞進了車裡,一股腦兒地拉到那位內庫的王管事的家裡,再僱另一輛車,從王管事的家裡拉到王府裡。

    她並不去問那個可憐的外室,她很有些疑心,這件事情可能涉及王府的陰私之事,譬如嫡庶相爭之類。所謂家醜不可外揚,如果外人知道了呢?有賬本在她也算能夠交差了,實在是不想再深入參與王府的家事了。

    她又讓王府的護衛還是化整為零,依舊是分散著回了王府。她親自押壓車,夾在中間回府,陸超自告奮勇與她同行。兩人也擠在車箱裡,對上外室等人驚恐、乞求的目光,陸超轉過臉來,問祝纓:“就這樣了?”

    祝纓道:“你還想怎樣?旁的別想,就是那一位,也只是幫親戚的忙不是?”

    到王府外面,祝纓才對陸超咬了個耳朵:“普通人家,叫外人知道了是自家人丟臉。一個王府,叫咱們這樣的外人知道了,怕是要咱們丟命了!所以,咱們頂好是除了明面上擺著的,別的什麼都不知道。”

    陸超倒抽了一口涼氣。

    祝纓看了一眼車內的那個外室,說:“一會兒到了地方,把你知道的都說了,還能少受點罪。”說完,也不看那個外室的眼神,靜等著車到王府。

    到了王府已是後半晌了,一群人又是抄家又是繞路,午飯也沒有吃,都餓得前胸貼後前動。長史與宦官兩個等他們也等得沒心情吃飯,竟不覺得餓,見他他們回來了,親自到偏門邊迎接,宦官急切地問道:“如何?”

    祝纓道:“人拿來了,還有些東西,不過跟府上失竊的東西相差甚遠。變賣也沒有這麼快的,恐怕是累年偷竊的。人、物都在這裡了,還有這一本賬冊,還請寫個字據交割一下。”

    長史哭笑不得:“還交割,你當是大理寺裡呢?”

    祝纓正色道:“晚生正是大理寺中的人,自然是照著大理寺的規矩來。倘或一時忘了,習慣了,回去辦差的時候也不管不顧,豈不要壞事?不敢養成壞習慣的。”

    兩下正說著話,外面一聲:“殿下回來了!”所有的人都停止了動作。

    與高陽郡王一同來的還有鄭熹,回來便聽說有了進展,高陽郡王對鄭熹道:“你用人一向很準。”鄭熹謙遜地道:“僥倖罷了。不好的也有,不帶到舅舅面前丟人罷了。”

    高陽郡王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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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纓原本打算著,賬本一交跟鄭熹也算有了交待了,她也就能回大理寺依舊辦她的差事去了。去給龔劼案抄個案卷就能混資歷等升遷了,不好嗎?

    她與長史等人等到高陽郡王與鄭熹回來,

    祝纓這才又見到了鄭熹,鄭熹道:“辦得不錯。”

    高陽郡王問了祝纓都查到了什麼,祝纓一個字也不多說,把賬本交給鄭熹,由鄭熹轉交給了高陽郡王。

    高陽郡王聽到“賬本”兩個字眼角一跳,打開掃了一眼,他差點沒翻白眼,抖著賬本說:“就這麼個東西,做這樣的賬,竟能偷到我的頭上來了!”

    鄭熹道:“總算是拿到賊了。接下來的事兒,舅舅府上必能辦得妥的,我也能回去向阿孃交差了,這些天簡直不敢見她。”

    高陽郡王嘆了口氣,道:“我也不敢見她,更不敢見你外婆,就怕她們問起:家裡怎麼樣了?我能怎麼說?好好一個家,到了我的手裡,弄成這樣?”

    鄭熹道:“好在蠹蟲已經挖出來了。我今晚可得回家了,再不回去,阿孃得滿城抓我了。”

    高陽郡王道:“這件事兒也不必避著你,評事我得接著借來用一用。你也且留一留。”

    鄭熹道:“是。”

    祝纓看向鄭熹,鄭熹對她點點頭。

    祝纓心裡苦得跟什麼似的。

    她自打生下來就沒個機會管個什麼賬,她家窮得一望便知,根本用不著記賬。認了於妙妙當乾孃之後,於家的賬也不歸她管,不過於妙妙和花姐也略給她說了一點。然而只是一點,後來學的用的跟記賬毫不沾邊。即便如此,那個賬本她也看得懂,因為記得非常淺顯,連花姐跟她說過的一些記賬的技巧都不大用得上,就是記著某日收了什麼、當了多少錢、放出多少貸又收了多少利錢之類的。

    可這賬上記的東西與王府失竊的內容相差太多了!

    以祝纓的猜測,王管事的家裡應該沒有這樣的賬,這個人是把黑賬放到了外室那裡,否則早被王府抄走了,也就用不著讓鄭熹幫忙,更不用薅了她過來出力。

    差的東西去哪裡了呢?一個王府管事,他能有幾個外室幾本賬?如果只有這一個,差的誰拿走了?

    祝纓本能地想躲。

    鄭熹卻已經身在其中了,高陽郡王心裡也清楚,他有些惱,恨恨地道:“瞧瞧!瞧瞧!賊都記上賬了!七郎,你只管審!打死了算我的!”

    鄭熹道:“倒也不必。”

    將幾本又還人了祝纓,問道:“看出什麼來了麼?”

    祝纓說:“這是個賬本兒。”

    鄭熹罵道:“說人話!”

    祝纓苦著臉,道:“我就只看出這個。您知道我,我從生下來家裡的錢就一眼看得清,哪用得著賬本兒這個東西呢?沒弄過也沒學過,我是明法科,酷吏那種,跟六藝君子差遠了,您答應我的算術師傅還沒給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