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肉 作品

第55章 同僚

    鄭熹對祝纓十分滿意!

    因為祝纓的情況與最初設想的有了點偏差, 又遇到了裴清、冷雲這樣的副手,鄭熹原定的計劃也就有了相應的修改。

    無論怎樣更改,一個願意幹活且願意聽他正確安排的手下都是令人高興的。

    鄭熹道:“別高興得太早啦!這二十天怕是你今年最後的清閒日子啦!”

    祝纓笑了,她才不信呢!當官兒的日子能比她之前的苦、累?那不能夠!

    鄭熹道:“替換死囚的案子雖然結了, 事情卻沒有了, 陛下的意思, 倒查十年, 之前十年的案子都要過一遍篩子, 你自己算算, 這得多少時間?他們已經幹了幾個月了, 進展仍是有限。”

    祝纓道:“在您手下,怎麼還有人敢偷奸耍滑的呢?”

    鄭熹嘆了口氣,有的事情就不好跟祝纓講的, 與沈瑛、馮夫人家有關的那起牽涉二十年前奪嫡的大案現在也在大理寺辦。皇帝要求, 細細地審!甚至沒定下期限,但是時常在問, 可比“倒查十年”還要關心呢。

    他說:“天下的賊人都等著你查完那十年的舊案再犯新案嗎?”

    祝纓忍不住笑了, 鄭熹道:“笑什麼?”

    祝纓道:“想起那年揀佛豆的事兒來了。”

    “什麼?”

    “有個小尼姑,她師父總打她、大冬天叫她洗衣裳,我就幫她出氣。她師父揀佛豆,在佛祖前念聲佛、拜一拜, 從一個笸籮裡揀顆豆子放到另一個笸籮裡。我就等她揀了大半笸籮,悄悄把她揀好的抓一大把,放到沒揀的那一堆裡,叫她多磕幾個頭。誰不是尼姑過來的?偏她就長成個老賊禿……”

    鄭熹笑罵:“小兔崽子, 當我是老尼姑呢?快滾快滾, 幹好了才有得升遷, 幹得不好時,你給我等著!”

    “還是您等著看我幹活兒吧!”

    祝纓很滿意鄭熹的承諾,她喜歡做些痛快事。就左評事那樣的,她一個人頂兩個完全沒問題的,三個也行!她對左評事完全沒有愧疚,雖然鄭熹也說,先趴一個月試試大理寺的涼熱,左評事他們讓祝纓把舊檔都看一遍,也說不急。

    但是這些老油子的本意,是“磨一磨新人的性子,讓他和光同塵”。否則就該給祝纓指出近十年倒查的卷宗才是重點,哪些已經重查過了、哪些是還沒查完的,而不是把她放到整個庫房裡去隨她自己怎麼玩。

    第二天,祝纓又到了大理寺,依舊是“看故事”,順手查了一下值夜的排表,她排在第四天。

    第四天,祝纓就扛了行李捲兒到了大理寺,皇城守城的兵士已經見怪不怪了,打開行李看了一眼,見裡面沒有違禁的東西就給放行了。

    這一天,吃完晚飯後祝纓沒有早早睡下,趁著值夜,她打著燈籠到了大理寺獄。

    大理寺定員的獄丞有四個,獄丞下面有若干的獄吏,獄丞和獄吏的輪班不算在大理寺的值夜裡。大理寺的其他人差不多一個月才輪一回值夜,獄丞就四個人輪著來,他們是大理寺最低的官職,卻幹著大理寺“官員”裡最苦最累的差使。

    從九品下,一般是流外入仕的人充任,如果祝纓一開始先當個大理寺的小吏,幹得好了升官,也就是個獄丞差不多的官兒。然後再一點一點往上爬,如果能幹,或許到五十歲左右的時候,能混到六品,跟金良現在差不多。如果平庸一點,終其一生可能摸不到七品的門檻兒。

    不過,她背後有鄭熹就另說了,幹得好,可能升遷的速度與金良差不多,但最終會因為“不入流”的出身仕途受到極大的限制。從來從小吏做到大官的,都是值得大書特書的,多的是小吏成為個極小的官,一直混著日子。能夠讀書、參加明法科的考試,是真的要謝謝鄭熹的。

    祝纓嘆了口氣,對著值夜的獄丞說:“今天我值夜,過來看看。”

    獄丞躬著身說:“大人,這邊請。”

    祝纓怔了一下:“哦。”

    獄丞四十上下了,是從獄吏升上來的,他新任這個從九品也就才幾個月,端的是兢兢業業。獄丞前面引路,小聲介紹這裡都是按照規定來的,絕對不會再出“要命的事兒”的。

    祝纓就站在牢裡,馬上就能感覺到了大理寺獄果然是個高級的地方——這裡居然比京兆獄還顯得乾淨整齊!

    大理寺的牢房分男監和女監,紙筆、利器、錢物之類都不許帶入。除了複審的要犯之外,裡面還關押了為數不少的官員、命婦,按品級,還能讓他們洗澡。

    比較乾淨,但裡面塞得滿滿當當的。

    獄丞小聲說道:“這幾個都睡著了,不好驚動。有些案子,大人們只是進來關幾天,不定什麼時候就又放出去了。”

    他又指著裡面的幾間,說:“這個不怕,他們這輩子都沒指望了,就等著肚裡的貨被掏出來,看是毒酒還是白綾了。”

    祝纓注意到,有的囚犯沒有穿囚服,有的囚犯則全身都著囚服。

    她看著一間單間,裡面的人也穿著囚服,但是感覺上這間囚室的位置、大小以及它的門,都顯示出這裡住的人不太一般,問道:“他是誰?”

    獄丞給她一個一個地介紹這裡面的“人物”,目前最大的一個案子就是:“龔相公,龔劼。”

    她現在對大理寺的案子還是不太熟,二十天過去了四天了,還剩十六天,她得忙把這些都搞明白。她說:“你有名冊麼?我瞧瞧。”

    獄丞拿了名冊給祝纓看,祝纓心道:這是個好東西,我得時常過來瞧一眼。她慢慢翻看名冊,聽獄丞說:“當年他誣告馮侍郎與安王勾連,安王是二十年前妄圖宮變奪位的人,那陛下能饒得了馮侍郎麼?二十年過去了,因為另一樁案子,牽出來馮侍郎當年的一本奏章,他是忠於陛下的。陛下警覺了,要問龔劼的罪。他這二十年,深負重恩,卻不思回報,結黨營私、賄賂公行、以妾為妻……”

    祝纓道:“等等,最後混進去的是個什麼鬼東西?怎麼能與前面這些並列?”

    獄丞嘆息道:“他那個妾,滿朝上下拜了二十年的夫人,陛下面前都不知道露了多少次臉了。一朝夫婿事敗,又翻出來啦。那也是個厲害女人,在那邊女監,大人要看一看麼?”

    祝纓道:“好。”

    又去了女監。

    女監人比男監少,獄丞指著其中一間說:“喏,就是那個了,龔夫人。現在還能叫一聲夫人,等判下來,她這個誥命是必要奪了的。”

    祝纓又看獄丞手裡的另一本名冊,上面寫著個詹桂香,想來是她的本名了。這昏暗的燈光下,這女人也是一身的囚服,臉上也有點髒了,她一張臉冷冷的還能看出點年輕時的美貌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祝纓心道:就是你們,弄得花姐家破人亡的呀……

    獄丞小聲說:“享受了二十年的榮華富貴,也算值了。虧得陛下聖明燭照,才沒有叫這樣的人再接著作威作福。”

    祝纓心道:陛下也不是什麼好人,個奸臣擱眼前二十年愣是沒發現,他瞎啊?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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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大理寺獄蹓了一圈,祝纓回到值班,鋪好了鋪蓋,有兩個小吏給她打了熱水來。

    祝纓道:“你們去休息吧,不必管我,我再坐一會兒。”

    兩個小吏拱手退了下去。

    祝纓回憶了一下今天所見,取了值夜的鑰匙,掌了燈,去翻老方當值的那個案卷庫,搜了半夜的舊檔。快到三更的時候,她才收拾好看過的案卷,將門鎖了,回去用已經涼了的水洗漱一下,沾枕就睡。

    一夜無夢。

    第二天,天剛矇矇亮,外面的動靜就非常的大了——大臣們要上朝了,皇帝要準備起床了,整個宮城、皇城,都動了起來。

    祝纓麻利地起身,穿好衣服、翻身疊好被子,頭髮才梳好,小吏已經敲門問:“大人,該起身了。小人們送熱水進來了?”

    他們起得更早。

    祝纓拉開門,說:“拿進來吧。”

    她洗著臉,突然問道:“你們值完夜也能休息一天麼?”

    小吏們道:“也有,不過有時也不休。現在衙門裡事多呢……”

    祝纓心道:哦,對了,這個可沒人告訴我。唉,大理寺這地方可真是……

    她還想出去逛一逛街的,小吏們這麼一講,她也就決定不回家休息了。原本,大理寺卿是鄭熹,她也不必在這種“不休假”上面顯示自己的忠心,不過現在事情確實多,讓裴清再挑個理,鄭熹臉上也不好看。

    何必呢?

    祝纓這一天依舊是“趴著”,又去扔骰子看舊檔。皇帝要倒查十年的案子,有些案子已經重審過了,都有標籤,祝纓就看這些前後兩次審核是不同的人在做,判定有什麼不同,前後斷罪不同的,再由鄭熹、裴清等人裁決,則他們又是如何裁決、依據是什麼。

    一氣看到了晚上,她才扛著鋪蓋捲兒回家。

    張仙姑巴巴地迎到了大街上,伸手要接她的鋪蓋。祝纓道:“我扛得動,又不沉。”

    張仙姑道:“那麼遠的路呢!”

    她們家賃的院子比較靠南,位置別說不敢跟鄭府比了,連金良家都比不上。祝纓每天早上去皇城內的大理寺,得走上半個時辰。回來扛著鋪蓋再走半個時辰,張仙姑是很心疼的。她說:“怎麼當了官兒,還要這麼跟逃荒似的?”

    祝纓道:“逃荒能有這麼好的鋪蓋?怎麼迎這麼遠?”

    “哎,值夜,沒人跟你一道睡吧?”

    祝纓道:“那是大理寺,我還是個官兒,我自己一間房呢。”

    張仙姑放心了,說:“快回去吧!飯都好了!今天有炒雞子,還買了半隻燒雞。我從你金大嫂子那裡學了燉豬蹄子,等你回來嚐嚐。以後再值夜啊,我給你包上些好吃的,正長個兒的時候,得吃好點兒!”

    張仙姑做飯也不咋好吃,不過祝纓吃習慣了,笑著說:“好!”

    張仙姑問道:“下回什麼時候值夜?想吃什麼?”

    祝纓道:“還早點,怎麼也到下個月了。”

    母女倆回了家,祝大接了鋪蓋,張仙姑道:“先擱咱們屋裡,明天我給她曬曬再收起來。”

    一家人又吃了飯,祝纓見張仙姑這回也肯多煮一個雞蛋了,就說:“這就對了嘛。”

    祝大道:“我也這麼說的——”

    張仙姑道:“就你們倆話多!快點吃!吃完早點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