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肉 作品

第38章 初雪

    鄭熹心情不錯。

    祝纓說的對,因為沈瑛橫插一槓子,將他的計劃也打亂了,祝纓的人生也產生了變數。沈瑛認了祝纓的身份,祝纓在他這兒就是雞肋了,他放手的時候雖有點遺憾,也不至於不捨。更多的是對沈瑛在自己面前耍小聰明的不滿。

    但是當祝纓處理好了與沈瑛的事兒,回來說出“雞肋”這個詞的時候,鄭熹突然就開心了。

    他知道看人準,祝纓還是給了他驚喜,祝纓比自己看中的更好!

    這孩子心裡敞亮,明白。有些話,平庸的人說出來是欠教訓,天才說出來就叫計劃或者行程。

    祝纓值得他再去跟沈瑛稍稍聊一聊。

    鄭熹揹著手踱到了沈瑛那裡,兩人住得很近,很快就到了。

    沈瑛也剛剛重新做了安排,他打發吳安護送花姐回京,並且告訴花姐:“三郎另有安排,你先回去見你母親。”

    花姐很擔心祝纓:“他是有什麼事兒麼?”

    沈瑛道:“他想先自己在京城安頓了下來再見你。”

    花姐心中隱隱失落,又不敢多問,還是決定先見了親孃再說,溫順地點了點頭。沈瑛心口的氣順了一些,陳萌更是想:還是妹妹好!

    花姐才走,鄭熹又來,沈瑛急忙出迎。

    鄭熹搖頭嘆息:“別忙啦,你心裡想必是有事的。”

    沈瑛道:“慚愧。”

    鄭熹道:“沒聊成?”

    “慚愧。”

    鄭熹道:“也別總慚愧慚愧的啦,你像是一個久不騎馬的人,重新再跨上馬背的時候難免生疏,你一急,越發不得勁兒。五郎,慢一些,穩一些。”

    沈瑛既慚愧又有點感動:“七郎,我辦事疏忽,你不生我的氣反而這般開導我,我愈發無地自容了。”

    鄭熹道:“這是哪裡話?我們也是故人啊,我比你們小几歲,個頭沒你們高,小時候你們一群人一道玩兒,我就想,什麼時候能和你們一道玩耍呢?後來我長大了,卻又等了十幾年才重又見到你。”

    沈瑛也是一番感慨。

    鄭熹道:“三郎那個孩子是有些脾氣的,才見他的時候他為了他父親的案子到處打聽撞到了我的手裡。我看他乾淨伶俐,問他要不要跟我走,他說,不做僕人。我就說,不做僕人也行,給我做屬下。他就應了。五郎,事緩則圓,給他個臺階又如何?”

    “哎……只是要讓姐姐失望了。”

    鄭熹道:“這孩子先放在我這裡,我安排他先讀讀書,磨磨性子,你看如何?”

    沈瑛遲疑地道:“七郎的意思是?”

    “不讀書可惜了,也許讀著讀著就明白事理了呢?”

    沈瑛原本就有心晾一晾祝纓的,道:“當然好。只是不知道他耐不耐得住性子?”

    鄭熹不在乎地說:“那不正好,不就是為了磨性子麼?”

    沈瑛也笑了:“確實正好。”

    鄭熹道:“你說好那就好,我也回去了。明天入城還要面聖,你也早些休息。”

    沈瑛將鄭熹送出門,不想卻看到祝纓又過來了,兩人心底都閃過一絲驚訝:他來做什麼?

    陳萌已經出聲了:“你來做什麼?”

    祝纓道:“親事還做數的,是嗎?”

    “你要反悔嗎?”

    “如果做數,我就來見一下大姐,與她道別。如果不做數……”

    鄭熹輕聲說:“五郎。”

    沈瑛道:“讓他去吧。”陳萌這才不攔了。

    祝纓鄭重一揖,去尋花姐。

    ――――――――――――――――

    祝纓是先應付完自己爹孃才來找花姐的。

    沈瑛前後一番變臉連這兩口子都瞞不住。在圍著祝纓一通詢問,得到“沒事”的答覆之後,這兩口子又劈哩啪啦的說開了。

    不在沈瑛面前,祝大就敢嘲笑他了:“哪家對姑爺是這樣的啊?姑爺是客,吃席都得上坐的。這一路的,給他們擱最後頭,陳大公子時不時來撩一下,也不像是對姑爺的樣子。怎麼京裡的人跟別處的規矩不一樣?”

    張仙姑也認為沈瑛不是好人:“只是把花姐擱在了那裡,這甥舅倆,看著也不打不罵的,心可狠呢!人家沒拿咱們當親戚,花姐倒是他們親戚,也被他們拘著了。這一路拿咱們當下人看,哪有對女婿、對親家是這樣的?”

    祝纓說了鄭熹願意收留自己,兩口子都很高興,又愁這婚事居然不能馬上解除。又說到了花姐,又是一陣嘆息。祝纓就說:“今天這一鬧,我倒不想這麼快離婚的。”

    張仙姑道:“說什麼渾話?”

    祝纓道:“也不是渾話。剛才在他們面前的時候,你們為什麼不硬說親事不做數呢?不也是怕麼?自己立不起來又沒個靠山的時候,強說不認賬就怕得罪了人有麻煩。當時是咱們跟乾孃、花姐約定的事兒,現在乾孃沒了,花姐還在。得叫她也知道。”

    於妙妙死了,花姐在這世上沒剩幾個熟人了,也沒道理再回朱家村。孃家要是對她不好,花姐也就沒有前路了。眼下沈、馮兩家的為人看起來不特別的差,但也沒有十分的好,保留著“丈夫”的身份才能更好保護花姐。

    如果沒有今天這一出,她反而不擔心花姐,一個寬容的孃家是能讓花姐日子好過的。沈瑛這一手玩得實在不好看,祝纓不免懷疑他的為人。

    你不許離婚,那花姐就還是我的人!我護著她!

    張仙姑也念舊情,想了一下,說:“那你可得有數,這門親事也拖不可太久。她一個女人家,還是得成家、生個孩子才算好。別耽誤了她。”

    “我知道,先穩住她,等兩下都安頓下來了,我瞅瞅找個機會再退親。”祝纓就來看花姐了。

    花姐已經換了一身新的行頭,雖然是素衣,看著卻更鮮亮了。看到祝纓來,她開心地笑道:“三郎?!”

    祝纓道:“大姐,你有事要跟你說。請姐姐們給我們留點兒地方。”

    丫環們笑著掩口出去了,只有李大婆不肯出去,硬說這事兒不合禮數。花姐很為難,祝纓道:“也沒什麼,就幾句話。”

    花姐本來坦坦蕩蕩的,李婆子這麼一杵著,倒好像他們在做賊似的,花姐說話腔調有點不自在:“三郎,什麼事兒?”

    祝纓道:“我,先不跟你一道進京了。你先去見親孃,我把爹孃安頓下來再去找你。”

    花姐吃了一驚,站起身來驚呼:“出了什麼事兒了麼?怎麼……”

    祝纓道:“沒出什麼意外,你坐下,咱們慢慢說。”

    花姐心裡雖急,模樣兒依舊很溫婉,道:“你說,我聽。”

    祝纓道:“我不知道沈副使是怎麼想的,更不知道那位夫人是怎麼想的,但是起先冷淡現在又改主意是真的。我經的見的少,他們這個樣子我心裡實在沒底。也不是看鄭欽差是正、沈副使是副,是答應鄭欽差在前,我要履這個約。沈副使要是喜歡一個反覆小人,那我無話可說。”

    花姐點頭:“我明白。”

    祝纓又說:“現在跟你去了那裡,不是贅婿也是贅婿了。我也不怕做贅婿,我做過了的,你知道的。我也知道鄭欽差原先沒這麼看重我的,因為你和沈副使他才更看重我一點。”

    花姐道:“你本來就很值得。”

    祝纓道:“值得的人多了,多的是想磕頭都找不到神仙的。我的運氣不錯了,遇著兩個神仙。”

    “哎……”

    祝纓笑道:“兩頭都想討好,就兩頭都討不著好,我就先照著原來的路走了。以後怎麼樣,走走再說。這些事兒也不是我想怎樣就能怎樣的。”

    花姐笑道:“也好。男兒頂天立地,只是又要吃苦啦。”

    祝纓道:“我是怕他們說你。我又不跟著去,又把媳婦兒扔孃家蹭飯。又看你沒人撐腰,誰都來管著你、欺負你……”

    李婆子捱了她這一句,臉上不自在,輕咳了一聲。

    花姐“噗嗤”一笑:“胡說八道!我還收拾了包袱找你去!又不是沒過過窮日子,府城賃的一間房也住過呢。”

    李婆子一直垂眼聽著,等花姐說出了這番話,又輕咳了兩聲。

    祝纓起身,拉開房門,將李婆子推出門去,關門落鎖,整個動作如干淨利落,李婆子被關在門外還沒醒過味兒來。

    花姐吃驚地說:“三郎?”

    祝纓附在她的耳邊,花姐耳上一蒸,心跳快了一拍,只聽祝纓說:“你要見親人,見了,處得來就處,處不來,我總在外面的。並不是因娘和乾孃籤的一紙契書,大姐,打小你就照顧我,我都記得。”

    花姐不自覺地摸摸耳朵,低聲說:“你放心去吧。舅舅這裡我應付得來。娘一走,你又不常得來,我一時覺得舅舅、表哥是依靠,又想見親孃,才……我心裡明白,雖說是骨肉,到底二十年沒見,人情冷暖。這個新家,我原本也沒想一頭扎進去不出來的,只是娘走了,我便無處可去罷了。知道有你,我心裡就有底氣多啦。

    去吧,別太累著了。你總是什麼事都記著,扛著,又不肯說。別人看你做什麼都那麼的容易,可世上又有什麼事是容易的呢?看人挑擔不吃力罷了。

    對了,舅舅、表哥常問起你,多麼聰明,又多麼會做事。世上哪有天生就會做事的人?別嫌我話多,跟了鄭欽差就好好做,可也別與旁人弄得太僵了,進了京,先看看,哪個人好相處。”

    “哎。”

    祝纓直起身,說:“那我走了。安頓下來就去找你,你……”

    “我不急,你也彆著急,這麼些年我不是也好好的過來了?嗯?我比你大好些呢。”

    “哎。那我走了。”

    祝纓拉開門,回頭看了一眼花姐,說:“那,京城見?”

    花姐笑道:“京城見。”

    外面,李婆子被祝纓弄懵了,終於想起來拍門:“小娘子,莫開玩笑,給婆子開開門!”她還不敢聲音太大,也不敢提到祝纓之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