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羽摘雕弓 作品

第21章 生辰(十六)




    水如山瞥著劍,有些驚詫:“你連本命劍都願意給出?”



    一把好劍是修士無上之珍寶,即便是當年的徐冰來,愧疚之下,留下了身上所有法器,也未曾留下自己的劍。



    沈溯微卻再不看那把“袖中搖光”一眼,彷彿那劍與他毫無關係:“本命劍和劍君心意相通,片刻不離。既然我有贈人之意,它便從此不是我的本命劍。”



    他早覺此劍太過招搖,於他無益,如今見水家處處雕樑畫棟,金玉滿堂,和它相得益彰,便不如歸了水家。



    而對他來說,太過綺麗晃眼,太惹人注意,便是一種危險。



    “好。”水如山沒有推辭,叫兩人抬著,將劍掛於牆頭。



    他並非貪戀此劍珍貴,而是不想讓徐千嶼太輕易地被帶走。



    他要蓬萊仙宗有一個修士永遠記得,她是他付出了一把寶劍才帶回的,從此待她便留意幾分。以後她受了委屈,能有人相護,有人將她珍之重之。



    沈溯微道:“千嶼,你將祖父的劍收下吧。”



    徐千嶼便將木劍拿在了手裡,回頭看師兄,他已經背身而去,遠遠走到院中,道袍當風,留待他們自行告別。



    千嶼收回目光,急急向觀娘邁了一步。



    觀娘忽而換上喜色,朝她一福道:“恭喜小姐要入仙門了。”



    “有什麼好恭喜?”徐千嶼奇怪,她的表情原本還是不高興的,怔怔地一回頭,卻見整個花廳的家丁、丫鬟都換上一幅興高采烈的笑容,向她鼓掌賀喜,彷彿今日是什麼天降喜事的好日子。



    “是仙門誒。”



    “小姐很厲害。”



    “我們水家有人能去仙門,可是一件大幸事!”



    方才那劍拔弩張的氛圍,倏忽間便被柔和春風所化,成了熱鬧和歡喜。



    徐千嶼愣住,卻好像確實高興了一點,忽而覺得離家也不是一件如此苦大仇深的事了。



    可是她一瞧見椅子上擺著的那火紅的騎裝,又覺難過,撲到了觀娘懷裡:“觀娘。”



    觀娘一把將她摟住,伸手撫摸她的臉。



    徐千嶼抬頭怔怔看她。觀娘以往總是以謙卑的姿態待她,這是第一次以母親、姊姊、長輩的姿態,安撫著她。



    “小姐,你也知道,此間女子出門要以帷帽遮面,不得與陌生男子獨處一室,不得裙裝騎馬,不得打架鬥毆,不得頂撞長輩……你不一樣,但你沒有伴。待我們去了,你一人在此,難免招致非議。”



    “仙門是不一樣的地方,聽聞那裡可以男女同擂,各憑本事;又有廣闊天地,自在來去,無所拘束。這人間留你不住,你去到那裡,未嘗是一件壞事。”



    觀娘道:“但請小姐記住一件事。”



    千嶼問:“什麼事?”



    “你要記得,我與老爺同你說的話才是真的。若是以後遇到很多人,說的和我們不一樣,你便全當一場遊戲,閉著眼睛玩過了就算。”



    徐千嶼睜大眼睛,點了點頭。



    她聽得似懂非懂,但想,觀娘或許也害怕她變成了水微微。



    觀娘鬆開她,徐千嶼又走到水如山面前。



    水如山見她,勾起嘴角,面孔仍然嚴肅,但彷彿又透出些欣慰笑意。



    “方才那位劍君,倒是不錯,你日後有事,可以託付於他。”



    “怎麼?”徐千嶼回頭看,沈溯微早走遠了。



    “他分明能強行將你帶走,卻沒有動手,反倒賠劍。手握強權之人,行事卻不傲慢,這很難得。”



    徐千嶼煩他,暫不想聽。眉頭一皺,提醒外祖父道:“贈言。”



    水如山一怔,旋即微笑,將她面孔從頭看到下,正色道:“千嶼,我對你沒什麼期許。柔則易碎,剛則易折。你便隨心地活著吧,儘量活久一些。聽聞成仙以後,可以逆轉死生,跨越時間,倘若有緣,我們還能再見。”



    千嶼愣住。



    原來外祖父的前半句話,是這樣的……



    那仙門歲月苦寒,風沙無數,她竟然把前半句,忘了個乾淨。



    徐千嶼低頭:“謝外祖父贈言。”



    這是她第一次喊外祖父。水如山怔住,良久,未發一語,只是點了點頭,便立刻轉身,坐在了席上。



    觀娘拍拍手,笑道:“你們都過來一起吃宴吧,為小姐賀喜。”



    又趴在門邊喚沈溯微:“仙君,您也來。”



    徐千嶼十四歲生辰的後半日,倒是過得意外地熱鬧。



    *



    小冬雖未受重傷,但因身上有不少擦傷,纏了許多藥布,直挺挺地躺在床上,醒來的時候還小聲地呻.吟。



    待睜了眼睛,看到徐千嶼守在床邊,她不由急切道:“小姐,你沒事……”



    因為大聲說話就牽動傷口,她的聲音輕輕的。



    “沒事。”徐千嶼按住她,“你也沒什麼事,好好躺著吧。”



    小冬放心地躺了下去。



    她似乎把被魔物吞進去的那段記憶給忘了,還以為自己是在書房門口滑倒摔傷的。這對她來說是一件好事。



    徐千嶼忽而對她說:“小冬,你想不想去蓬萊呢?”



    小冬睜大了眼睛,直搖頭:“小姐說什麼呢!奴婢不去,奴婢還要守著母親……還有小姐。”



    是了,還有母親。



    徐千嶼沒有做聲,從旁端起一碗冰糖蓮子,不太熟練地舀了一勺,輕輕地喂到小冬嘴邊。



    小冬驚訝極了,脖子使勁掙扎:“怎麼能讓小姐餵我呢?”



    “你快吃,哪那麼多廢話。”徐千嶼蹙眉,小冬便側著腦袋,艱難地將勺子上粥吃了下去。



    徐千嶼耐心地餵了大半碗,問她:“甜嗎?”



    小冬看到小姐看她的眼神極為專注,徐千嶼的瞳子本就偏大,又很明亮,這麼樣看人的時候,有一種稚童一般的純潔無瑕的求知慾,彷彿這個問題對她很是重要。



    “甜。”小冬咂咂嘴說。



    徐千嶼開心地笑了,明亮璀璨,她將碗擱下:“你以後就代我做這個小姐,每天都可以有冰糖蓮子吃。”



    說罷,她便輕輕站起身,踮腳替小冬放下簾子。



    “小姐……”小冬彷彿預感到了什麼,拉住徐千嶼的裙子,眼淚也流了出來,“小姐……”



    小冬在身後一聲一聲地喊她,含情悽切,聞之不忍。



    沈溯微靜靜立在門邊,見徐千嶼徑直走了出來,分明眼底閃閃發亮,卻一次也沒有回頭。



    這少女走到他身邊,揚起下巴道:“走了。”



    他忽然產生了一個奇怪的念頭。



    倘有一日,他們二人決裂,便也會像這樣。一日別後,再也不見。只要徐千嶼從他面前走了,就不會回頭。



    這念頭一出,忽而心中湧出一陣細弱遊絲,若有若無的纏痛。



    但待他細辨,又消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