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屠城 作品

第12章 指望我養你?門都沒有

    陳異譏笑:“回學校?你做什麼夢?”

    苗靖抱著膝蓋,幽靜的眼睛默默注視著他,輕輕吐出幾個字:“李老師,是我的數學老師,他還說起過你……”

    他初中三年的班主任,為他收拾過不少爛攤子的李老師,一直留任初三,這年也兼任苗靖班上的數學老師,苗靖聽他在講臺上提過陳異,說他以前教過一個聰明過人的學生,上一天課抵過他們上一週,可惜因為家庭原因,最後還是沒有走到正路上來。

    陳異瞳孔猛然一縮,也怔了許久,最後僵著肩膀站在她面前,神色冷淡,讓她滾。

    他找人專門在學校盯著她,他不信魏明珍就這麼扔下苗靖不管了,每週末把苗靖拎出來,盤問她魏明珍的消息——整整一個月,苗靖呆在學校寸步未離,沒有找過任何人,也沒有人接近她,沒有過任何消息。

    兩個月後,陳異的耐心告罄。

    錢當然是好東西,能揮霍陳禮彬的錢固然痛快,但陳禮彬不死,他也沒指望這些,沒有就沒有,這輩子他跟陳禮彬也再沒關係了。

    “你也真是遇上一個好媽,就這麼把你扔下了?連問都不問一句?”陳異看著越發削瘦冷清的苗靖,面帶殘酷微笑,“一個拖油瓶,拖來拖去隨便亂扔,也是,哪有錢來得重要,跟野男人跑出去快活多爽快……你千萬記清楚了,是魏明珍不要你,跟我陳異可沒關係。”

    苗靖緊緊抿著唇,扭頭不看他,眼睛瞪得大大的,幽幽的、深深的。

    “滾吧,以後你愛去哪去哪,愛怎麼樣怎麼樣。”陳異聳聳肩膀,一錘定音,“我跟你,不認識。”

    他也不管了,這對母女,跟他徹底沒關係。

    -

    陳異不管苗靖,學校裡那些盯梢她的人也沒有了,苗靖偷偷給魏明珍打電話,電話的確已經註銷,她完全聯繫不上,不知道魏明珍在哪裡,現在情況怎麼樣。

    幸好學校開學的時候,魏明珍給苗靖多留了三千塊錢,當初魏明珍留錢的時候,怕是以防萬一,指不定苗靖哪天要花上。

    苗靖靠著這筆錢,應付學校各種繳費,管自己的伙食費和生活開支,日子一直拖到十二月份,手上剩的已經不多了。

    魏明珍終於聯繫過她一回,還是通過苗靖的班主任,給苗靖留了個座機號碼,讓苗靖回撥過去。

    苗靖打通那個電話,聽見魏明珍的聲音,眼淚從眼眶滾滾而下。

    “媽……你為什麼一直沒找我?”

    “我這邊也有些事,忙得應付不過來。”魏明珍聲音模糊,“而且你手上有錢,生活又能自理,陳異也不會拿你怎麼樣,我還是放心的……”

    魏明珍覺得苗靖和陳異的關係不會太差,兩人從小住一個房間,也沒鬧出什麼矛盾來,也還記得那年苗靖為陳異討要生活費,陳異雖然面對苗靖不做聲,但態度也不會太差,再說,苗靖性子那麼柔順懦弱,她什麼也不知道,什麼錯處也沒有。

    絲毫沒有想過,一個十四五歲的女孩子,在這種局面下要如何自處脫身——也許想過,只是這些憂慮被下意識的忽略、被稀釋,正如苗靖這麼多年的生活處境,輕描淡寫,隨波逐流。

    苗靖澀澀嚥了咽喉嚨,咬著唇壁,摁住了眼角的淚花。

    魏明珍問苗靖,陳異那邊情況怎麼樣?她這幾個月擔驚受怕,就怕陳異報復或者報警,所以行蹤藏匿得也很深,絲毫沒敢往外洩,苗靖把知道的都說了,她一直在學校,後來再也沒有見過陳異,也沒有聽過關於他的隻言片語,魏明珍徹底鬆了口氣。

    “手裡還有沒有錢?”

    “還有八百塊……”

    魏明珍報了一個沿海小城市的名字,說自己在那邊和男人在一個小鎮上做生意,讓苗靖買火車票,坐某列車過來。

    “那我念書怎麼辦?我能上學嗎?媽……我還有半年要中考了。”苗靖聲音渺渺,“有地方讓我念書嗎?”

    這個倒是把魏明珍問住了,她所處的位置在一個工業小鎮,都是小作坊和小工廠,居民主要也是務工者,鎮上好像沒有初中學校,也沒有打聽過怎麼轉學到本地學校。

    “這裡沒有學校,你要不然先過來再說?”魏明珍皺眉,想了想,又改了主意,“或者你回老家唸書?鎮上不是有初中麼?你住姨媽家,我記得你姨夫有個親戚就是老師,唸書肯定沒問題,我跟你姨媽打個招呼……”

    來藤城這麼多年,母女倆再也沒有回過老家小鎮,魏明珍偶爾打個電話回去,聯繫一下親戚。

    苗靖目光空洞,已經徹底沉靜下來——拖油瓶就是拖油瓶,小時候就是,長大了依舊是。

    去哪裡?

    去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跟兩個拿錢逃跑的成年人生活?還是回老家再忍受寄人籬下的日子?

    她完全可以念藤城最好的高中,她只想過最普通的中學生生活,而不是孤身一人在學校,為了躲避同學師長的詢問,找盡各種各樣的藉口。

    “我知道。”苗靖平靜對著話筒,“等期末結束吧,快期末考試了……”

    這學期結束,學校放寒假封閉校園,所有人都要離校——苗靖沒想好要去哪,又實在無處可去,在校外遊蕩了幾日,第一次戰戰兢兢在網吧過夜。

    網吧網管看她抱著個書包,安靜乖巧坐在角落,不像是叛逆學生,像離家出走的乖乖女,特意過來問了好幾回,問她怎麼回事,讓她早點回家去,苗靖揹著書包在街上漫無目的走著,最後在漆黑夜幕裡回了家——她一直有家裡的鑰匙。

    她仰頭站在樓下,看了很久很久,窗戶黑著燈,家裡沒有人,靜悄悄上去,打開家門,沒有一絲絲聲音,苗靖摁開一盞燈——屋裡亂得一塌糊塗,魏明珍和陳禮彬房間的雜物都堆在客廳的角落裡,餐桌上蒙了一層灰,冰箱裡凍著還是魏明珍走之前買的肉菜,客廳茶几一堆菸蒂,沒喝完的礦泉水瓶,沙發上的毯子……陳異不知道有多久沒有回家。

    苗靖回了自己房間,她的房間還沒有被陳異清空,不知道是陳異沒來得及,還是他根本就懶得動手。

    廚房還有米麵和各種調味料,都是魏明珍走之前留下的,不管有沒有過期,苗靖都擦乾淨擺好——她這學期在學校過得很清苦,每一分錢都花在刀刃上,已經很久沒好好吃過一頓豐盛飯菜了。

    苗靖提心吊膽,在家悄無聲息住了四五日,陳異一直都沒回來。

    陳異回家的時候少,有時候在學校,有時候和朋友在外面玩,有時候在網吧打遊戲,難得一次回來,正好撞見苗靖在掃地。

    她聽見身後的動靜,僵硬著身體,捏著掃把完全不敢動作,陳異盯著那個瘦弱背影,以為自己眼花。

    “你,轉過臉來。”

    苗靖慢慢扭過身體,慌張眼神撞上陳異那張真他媽難以置信,操蛋見鬼的神情。

    “你他媽怎麼在這?”他叉著腰朝她吼,怒火中燒,“我x他媽的,你有病是不是?”

    苗靖緊緊握著手裡的掃帚,把身體縮得窄窄的,抿著唇不說話,陳異怒氣騰騰邁過來,拽著她的袖子甩到門外:“滾,滾遠點。”

    她幽黑眸眼裡淚水在打轉,眼圈泛著紅絲,倔強又柔弱地看著他,陳異面色鐵青,咬著牙,震天咚的把門甩上。

    鐵門在她面前重重關上,門框落了苗靖滿頭灰塵,飄在翹卷長睫,跟著氣流吹進眼裡,她強忍著癢意,緊緊咬著唇瓣,豆大的淚珠啪嗒啪嗒往下砸,沒進衣服,砸在手背,初瞬滾燙,而後冰冰涼涼,如同冬日的溫度。

    苗靖在門外坐了一個晚上,凍得手腳發麻,全身冰冷。

    第二天陳異出門,看見門口臺階上坐的那個人,腦子一嗡,眼前一黑,火冒三丈,氣得嗓音粗嘎:“你他媽怎麼還不走?你來這兒幹嗎?這地方跟你有關係?人也跑了,錢也沒了,你有臉再回來?”

    她被他扔出來,腳上還穿著拖鞋,身上什麼都沒有,她能去哪兒?

    苗靖睜著腫脹發紅的眼,抬手抹面上的淚痕,喉嚨哽咽得說不出話來,陳異臉色陰沉,邁步下樓,又伸手拎她往外扔,聽見苗靖悽聲尖叫一聲,踉踉蹌蹌揪著陳異的衣襬,最後軟弱無力磕在臺階上。

    “我的腿……麻了。”她嗓音乾涸嘶啞,趴在臺階上抽氣,“好痛。”

    陳異緊皺眉頭把她拎起來,輕飄飄的沒一點重量,冷言冷語:“坐一晚上都不滾?你他媽犯賤是不是?”他回屋把她的書包扔出來,惡狠開口,“滾遠點,知不知道我對你算客氣的。”

    苗靖把頭埋在胸前,抱著書包,換了自己的帆布鞋,一瘸一拐扶著樓梯走下樓,鐵欄杆生鏽骯髒,她那雙纖細白皙的手盡是黑灰蛛網,能瞥見的手指寬的面頰也是蠟黃焦乾的,只有那截細弱宛若天鵝的脖頸,顯露一點少女的天真文靜。

    陳異冷眼盯著她下樓,最後只能從樓梯縫隙裡看見她倔倔抓住欄杆的那隻手——抽完一支菸,最後他邁步下樓,拎住那個孑孓獨行的纖細身形,看見她驚慌眼裡的盈盈淚光,恨恨咬牙罵了聲髒話,最後把人扔到摩托車上,帶她去了火車站。

    苗靖揪著他冷風中翻飛的衣角。

    “身上有沒有錢?”陳異往她髒兮兮的手裡塞了五百塊錢,冷聲兇她,“回你老家,找你媽,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