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胭 作品

第98章 番外二、廣州(5)

    這一天是白露,屬於秋季的第三個節氣,按民間說法,白露之後冷空氣轉守為攻,晝夜溫差將會拉大,夏天逐漸結束,天氣會慢慢變涼。

    然而中國幅員遼闊,九月初,最南面的幾個省依舊是酷暑季節。

    夜裡,江刻在陽臺曬完衣服,額頭又出了一層薄汗,他沒回客廳,靠在窗邊點起煙,悠悠地抽了一口。

    一根菸抽到一半時,他沒忍住,給唐亦寧打電話。他們一小時前剛結束視頻聊天,唐亦寧接起電話略顯疑惑:“咦?怎麼啦?有事忘了說嗎?”

    江刻說:“今天白露,是沈瑩真的生日,她六十一歲了。”

    唐亦寧:“哦,那你給她打電話沒?”

    江刻:“沒有。”

    唐亦寧:“打一個吧,就說聲生日快樂,阿姨會很高興的。”

    江刻似乎就在等她這句話,好像唐亦寧不說,他就不能打。

    他說:“行,我給她打。”

    掛掉電話,江刻又想了一會兒,才重新拿起手機撥出號碼。

    那邊很快就接起,江刻聽到沈瑩真的聲音:“喂,是小刻嗎?”

    江刻說:“是我。”

    沈瑩真的音量不高,能聽出身體依舊虛弱,不過語氣裡帶著小小的喜悅:“小刻,你和小唐最近好不好呀?”

    “還行。”江刻遲疑了一下,說,“今天是你生日,和你說聲生日快樂。”

    沈瑩真在電話裡笑起來:“謝謝,今天可芯給我買蛋糕了,還拍了照,一會兒我讓她發給你看。”

    江刻說:“好。”

    沈瑩真問:“你開學了吧?”

    江刻說:“辦完報到手續了,還沒開始上課。”

    “真好。”沈瑩真笑著說,“小刻,好好唸書,你這麼聰明,就該繼續往上念,讀完研究生對以後工作幫助很大的。”

    江刻:“嗯,我知道。”

    “我好久沒見你和小唐了,你們……國慶回來嗎?”

    沈瑩真語氣怯怯的,像是怕江刻會反感,江刻哪會不知道她的意思,說:“回的,到時候我和唐亦寧一起去看你。”

    沈瑩真高興極了:“好,好,你們提前和我說,和可芯說也行,在家吃頓飯,我給你們做好吃的。”

    江刻說:“你少乾點活吧。”

    “沒事沒事。”沈瑩真說,“醫生說了要多活動,不能老躺著。”

    簡單地聊過幾句,兩人結束通話。

    江刻的煙也抽完了,他回到客廳,給自己倒了一杯冰水,咕嘟咕嘟地喝下,接著坐在餐桌邊,靜靜地發了會呆。

    這是沈瑩真生病後的第二個生日,這兩年,她一直在接受治療,後來又經歷過一次手術,還有階段性的化療。

    她沒有辦法痊癒,只能控制病情,及時複查,活著時的每一個生日,對她來說都很珍貴。

    江刻想起了自己小時候的一些事。

    他的生日是在暑假,沒法子和小朋友一起過,所以每一年七月十九號,都是沈瑩真給他過生日。

    不知是有意還是巧合,那個日子,江嶽山從來沒出現過,哪怕他人在錢塘,也會出門“辦事”。於是,在江刻的記憶裡,他的生日要麼是和“媽媽”兩個人過,要麼是被“媽媽”帶到“外婆”家,讓“舅舅”和“小姨”兩家人陪他一起過。

    每次都有生日蛋糕吃,還有各種禮物收,課外書、玩具,新衣服新鞋子、旺旺大禮包……都是江刻喜歡的東西。

    那時候的“舅舅”和“小姨”對他很親,可惜江刻不太記得他們的長相了,十歲以後再也沒見過。“外婆”去世時他也沒能去參加追悼會,因為當時的他和那位慈祥的老人已經沒有任何親緣上的關係。

    小孩子喜歡過生日,卻沒想過大人是不是也有生日。一直到九歲,江刻才有這方面的意識,問沈瑩真:“媽媽,你生日是幾月幾號呀?”

    沈瑩真說:“媽媽是白露生的,每年白露節氣,就是我的生日。”

    江刻說:“媽媽,我也想給你過生日,用壓歲錢給你買蛋糕,買禮物!”

    沈瑩真摸摸他的小腦袋,說:“媽媽不要蛋糕和禮物,只要小刻好好上學,乖乖吃飯,媽媽就很高興了。”

    江刻說:“那我給你做張賀卡吧!”

    沈瑩真說:“好啊,等下次媽媽過生日,你給媽媽做張賀卡。”

    可世事難料,江刻十歲那年,家裡鬧得天翻地覆,沈瑩真懷孕了,四十四歲的生日匆匆過去,無人在意。

    江刻十一歲時,已經在江嶽河家生活了近一年,九月開學,他升上六年級,翻檯歷時看到“白露”節氣,想起馬上就是沈瑩真四十五歲的生日。

    白露的前一天,臨近放學,天突然下起大雨,江刻早上出門沒帶傘,站在教學樓門口看那大雨傾盆,煩惱著該怎麼回家。

    尤達也沒帶傘,站在江刻身邊與他一起發愁。

    他們能看到學校大門,外面站滿了來接孩子的家長,沒帶傘的學生們歡快地朝門外跑去,被家長拉到傘下,或穿上雨衣,一個個離開了學校。

    不會有人來接江刻和尤達,他倆清楚得很。

    校門口的人越來越少,尤達拉了江刻一把,問:“跑嗎?”

    江刻嘆氣:“跑吧。”

    兩個男孩做好決定後,一起衝進大雨裡,揹著書包、冒著雨水一路狂奔,江刻跑回家時早已渾身溼透,鞋子裡全是積水。

    他沒顧得上自己,先把書包裡的書本拿出來檢查。幸好書包殼很厚,帶點防水功能,書本沒泡湯。

    江刻放了心,這才開始清理身體,把沾了泥巴的衣服褲子脫下來放進臉盆,倒了點洗衣液浸泡,打算一會兒再洗,又從衣櫃裡拿出乾淨的衣服褲子穿上。

    那雙積了水的運動鞋被他忘掉了,髒兮兮地丟在玄關處。

    江嶽河和鄭馥玲在上班,江可聰上初三,放學要比江刻晚,五點半時,江可聰先到家,他也沒帶傘,但他有充足的零花錢,是打車回來的。

    江可聰進門後看到那雙髒鞋,臉色就變了。

    江刻正在小房間做作業,房門突然被打開,江可聰拎著那雙鞋走進來,把鞋狠狠地丟到地上,一臉怒意地問江刻:“你故意的吧?這是我最喜歡的鞋!我以前都捨不得穿!跟新的一樣!你居然把它弄成這樣?!”

    江刻:“……”

    十四歲的江可聰已經變過聲,講話粗聲粗氣,個頭也比江刻高出一大截,江刻在椅子上抬起頭,開口時還是小男孩的聲調:“反正你穿不下了,你管我怎麼穿?”

    這一年,江刻穿的衣服都是江可聰穿過的,小學生不用穿校服,每天要穿自己的衣服,沈瑩真送走江刻時給他買了幾身新衣服,卻也敵不過男孩子個頭竄得快。

    鄭馥玲慶幸江刻是個男孩,可以穿江可聰穿過的衣服,她把衣服拿給江刻時說得還很好聽:小刻,你哥哥的這些衣服都不便宜,全是商場買的高檔貨,他個子長得快,沒穿幾次就穿不下了,剛好給你穿。不是爸爸媽媽小氣不給你買新衣服,是因為你也在長身體,新衣服一下子就會穿不下。老師也教了,勤儉節約是美德,對吧?所以在你長大前你就穿哥哥穿過的衣服,等你不長個子了,媽媽再給你買新衣服。

    江刻無所謂,有的穿就行,但他沒想到,鄭馥玲連鞋子都不願給他買,讓他穿江可聰穿過的鞋。

    江可聰也很厲害,小小年紀就講究衣服鞋子的品牌,於是,江刻總是一身“名牌”去上學,尤達還覺得他新爸媽對他很好,只有江刻自己知道,別人穿過的鞋一點都不合腳,都影響了他的跑步速度。

    可他沒辦法,他還是個小孩,沒有錢,更不會去對江嶽河夫妻提任何要求。

    江刻的反問讓江可聰更加生氣,注意力又轉移到江刻的衣服上:“你穿的衣服是我的!褲子也是我的!你這人怎麼這麼賤?拿了別人東西不說聲謝還敢糟蹋,你他媽就是故意的!有本事就別穿啊!”

    江刻二話不說,把t恤和長褲都脫下來丟到地上,指著自己僅剩的小內褲說:“不穿就不穿!還給你!誰稀罕!內褲總不是你的吧?”

    江可聰往前跨了幾步,一把攬過江刻瘦伶伶的身子,粗暴地把他從椅子上摜到地板上,猶不解恨,還踢了他一腳,罵道:“你嘴巴再賤試試?我警告你,在這個家你最好放聰明些,要是敢耍花樣,信不信我弄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