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山夢 作品

第二十九章 催繳

    房中。

    “大哥可有找你說話?”

    何仙崖搖搖頭低聲道,“方才我在門口聽大哥與人說話,大約當日二哥你稱讚縣丞之事,傳了些到大哥耳中

    ,他心中不太痛快。”

    龐雨沉吟片刻後微笑道,“此事慢慢再說,那便有勞三弟先與我去南塘裡催繳錢糧。”

    ……

    南塘裡孫家壩,村莊中傳來陣陣狗吠。

    “嘭”

    虛掩的門板被重重踢開,三名幫閒如狼似虎衝入院中,院中一陣雞飛狗跳。

    這裡是桐城南邊的南塘裡,龐雨下鄉出差的第一站,也是桐城縣春稅欠得最多的一個裡,總共派出了兩名衙

    役,龐雨帶幫閒兩人,阮勁帶幫閒三人,加里長和裡冊,總共九人的下鄉隊伍,領頭的是快手阮勁,一個五

    大三粗滿臉橫肉的壯漢,和他相對應的,他那三個幫閒也都是面相兇惡的角色。

    這家欠糧的花戶一家人有五口人,其中三個小孩,看到穿皂隸服的人進來,女人已經嚇得軟倒在正屋中。

    阮勁大搖大擺直入正屋,冷冷的打量了一下屋中陳設,正屋中只有一桌兩椅和上首一個牌位,阮勁將腰刀一

    把拍在桌子上,震得地上那女人一抖,阮勁對這結果很滿意,大馬金刀往椅子上坐去。

    “咔擦”一聲響,椅子竟然被坐散了架,阮勁哎喲一聲仰天摔倒在地。

    龐雨剛剛踏進門檻,見狀心中好笑,連忙過去拉起阮勁,阮勁罵罵咧咧把那椅子踢開,另尋了一張竹凳小心

    翼翼的坐下,氣勢頓時不如方才。

    南塘裡離縣治並不遠,龐雨他們已經催繳兩家,這是第三家花戶,戶主叫做孫田餘,龐雨看屋中陳設,可算

    家徒四壁,催繳的難度不小。

    不過有阮勁在,龐雨不太擔心,此人快手出生,這次的牌票是自己花銀子買的,戶房所以賣給他,是因為阮

    勁以往催繳錢糧甚為出色,但凡遇到這種有任務壓力的催繳,他們便願意賣給阮勁這種狠角色,雙方都能得

    益。

    阮勁的幾個幫閒都湧入正屋,龐雨看有些擁擠,便退出正屋進了院子,四處打量一下,只有三間草屋,屋子

    都是泥土牆,很多地方剝落了沒有修補,院牆是柴枝搭的,院子裡堆了些柴火,西南角還有一棵草樹,上面

    還捆著些幹稻草,只剩了小半樹。確實不是有錢人家,放在後世就是扶貧對象,但古代可沒這一說,他們拖

    欠衙門錢糧一點不稀奇。

    孫家的三個小孩怯怯的躲在草樹邊,都害怕的看著院中的陌生人,確如何仙崖所說,鄉里人更怕衙役。

    里長叫過那女人:“孫家的,叫你當家的出來。”

    那女人一臉愁容,猶豫半響進去扶出來一個病懨懨的男人,看起來起碼有五十多,但龐雨已經有點經驗,古

    代人營養不佳,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老,估計實際應該是三十來歲。

    里長過去罵道,“孫老二,我跟你說什麼來著,錢糧拖著能拖沒了不,你不自己交,官爺就上門來收,我看

    你今日怎麼收場。”

    女人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沒銀子啊,吃的都沒啦,都換藥啦…”

    孫田餘無人攙扶,跟著軟倒地上,靠雙手支撐著身體,灰白色的嘴唇輕輕顫抖,看著地面一言不發。

    阮勁站起把腳踩上竹凳,“沒銀子?公爺我也沒銀子,一句沒銀子就不交錢糧,公爺我吃什麼去。”他一指屋

    外,“那兒女不就是銀子。”

    女人爬過去抱住他腳,“公爺使不得,那是身上掉下來的肉,都是為人父母的…”

    阮勁嫌她髒,提起那女人的手,一把摜在地上,待女人撲在地上大哭,阮勁又一腳蹬開罵道:“少汙了老子

    青戰衣,不相干的不用開口,你只管說,今日如何補齊所欠錢糧。今日不將所欠錢糧交清,便拿了你男人入

    監!或是拉了你兒女去插標。”

    草樹邊其中兩個小孩聽到屋中哭喊,嚇得哭起來,最大的那個孩子連忙在安撫他們,周月如連忙過去照看。

    此時倒體現了女幫閒的價值,兩個孩子很快安靜下來。

    龐雨對屋中的動靜充耳不聞,楊知縣的態度很明確,必須將所欠錢糧追齊,下面有人拖欠,那其他人就有樣

    學樣,到時候就該楊知縣交不了差事。

    從阮勁的角度看,就更不會放過所有花戶,因為他是買來的牌票,出門時候就已經有小的成本壓力,若是此

    次追繳不力,不但知縣和戶房不滿意,他自己還有直接的經濟損失。所以不用任何人激勵,阮勁就有充足大

    的動力當惡人,龐雨便樂得輕鬆。

    感覺後面有人拉他袖子,龐雨不用回頭也知道是周月如。

    周月如在背後低聲道:“你能不能幫幫他們,這麼可憐。”

    龐雨瞪她一眼,“關我什麼事,你可憐他們,那你自去開口。”

    “我怕那領頭的阮公差,你不老說你要做好人積德嗎?”

    “周月如你到底哪夥的?難道我就不怕阮公差麼,他帶刀的。”龐雨停頓一下,語氣輕鬆的道,“少爺我一向

    活得這麼瀟灑,便是明白一個道理,我只是小人物,解決不了世間所有的苦難。”

    周月如怒道:“說眼前這家,誰要你解決所有的。那奴家就幫他們,他們欠多少錢糧?”

    何仙崖忍不住在旁道,“十七畝的正賦加遼餉,知縣、縣丞、典史、各房司吏羨餘銀、壯班銀、各類折色銀

    。就算你交得起,秋糧馬上又來了,你養得起這一家五口否?”

    周月如被說得一愣,中間這功夫,阮勁的兩個幫閒已抓住了院子裡面唯一一隻母雞,叫嚷著要殺了當午飯。

    孫家女人聽到動靜不敢阻攔,在地上趴著哭道:“官爺饒過些,就這一隻下蛋雞,就指著給當家的補身子的

    。”

    兩個幫閒毫不理會,把雞頭壓在地上,摸出刀子生生割了母雞脖子,母子拼命撲騰,院中雞毛四處飛舞,三

    個小孩都驚叫出來,孫家女人直哭得驚天動地。

    周月如滿臉漲紅,眼中含著些淚水粗粗的喘氣,不知是否想起了當日衙役對付他爹的情景。她轉頭去看龐雨

    ,卻見龐雨恍若不聞,在院中悠閒的踱步,心裡不禁對龐皂隸的為人又鄙視幾分。

    “你難道就沒一點同情心?”

    龐雨沒有答話,而是反問道,“你知道像你這種心軟的人,如何應對這種事情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