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番外

    我本該叫江猷。

    但是這個姓名我不配使用,所以我叫江囿,從姓名開始,我就是註定是退而求次的那一個。

    其實不用外婆來告訴我發生了什麼,從舅媽舅舅和其他人的隻言片語中我能拼湊出來,我被拋棄了。

    理由很荒謬,因為我是早產兒,我的智力會有問題。

    這讓宋箐女士和江遠新先生難以接受。

    聽外婆說,其實家裡條件並不算有多好,全靠外公捐軀的體卹金,這個錢讓宋箐女士可以在同齡人割豬草的時候去學堂上學。

    一個寡婦帶著兩個孩子,總是被其他人欺負的對象。那時候很多人覺得外婆很傻,為什麼要花錢讓女娃娃去讀書呢?在那個年代裡,重男輕女的思想還很常見,其他人覺得外婆讓宋箐女士去學習是一件花錢打水漂的事,女娃娃讀書出來又怎麼樣?還不是嫁人。

    大概就是那個時候,旁人的閒言碎語在宋箐女士心中紮了根,讓宋箐女士發誓要出人頭地,要離開大院,要受人尊重。

    宋箐女士的努力並沒有辜負她自己,她的成績很優異,成為了大院第一個考上大學的人。

    但這也並沒有讓大院的其他人覺得打臉,大學對於他們來說很遙遠,也不重要,他們覺得讀幾本書會寫幾個字就夠了。

    宋箐女士大學畢業後留在了她就讀的大學任職,薪資很優渥,一個月幾乎是大院一個家庭半年的收入,她每次回來大院都格外高調,我能理解她,她是為了揚眉吐氣,讓曾經用言語傷害到她的人後悔。

    外婆說起宋箐女士也是一臉驕傲,外婆說每次宋箐女士回大院,鄉長都要親自來迎接。真假不辨,因為我沒見過,自打我出生後,宋箐女士就再也沒回過大院,畢竟我是她驕傲人生中的恥辱。

    還是聽外婆說,我確實是有點毛病的。我不會哭,外婆和舅媽還一度懷疑我是啞巴。因為宋箐女士給整個大院做了表率,所以大院開始重視起教育,街坊鄰居知道了讀書的重要性,學習可以改變人生。

    在我的同齡人開始背順口溜時,我只會‘咿呀嗚’三個音節。

    那個時候宋箐女士還會僵硬地向外婆問起我的情況,外婆則是搖頭:“還不會喊人。”於是我坐實了智力低下的斷言,讓宋箐女士對我徹底失望。

    但我到底是宋箐女士親生,到了上學的年紀我不去上學的話好像給她丟了人,宋箐女士還是讓外婆送我去讀書。

    可能是發育遲緩,我對讀書並不感冒,我還沉浸在鄉野樂趣裡,每天想做的事就是玩泥巴。我的成績很爛,舅媽來接垣垣時,老師有暗示舅媽把我帶回去。

    舅媽向老師求情,但我看得出來,舅媽其實很高興。

    舅媽並不喜歡宋箐女士,她覺得宋箐女士看不起她。其實也不是舅媽空穴來風疑神疑鬼,宋箐女士連我都看不上,自然也是看不上她這種市井小民的。

    我的天賦應該是點在了這裡,我知道我的存在對於舅媽來說是什麼,她越是羞辱我就好像能報復宋箐女士用鼻孔看她一樣。

    但無所謂,我寄人籬下仰人鼻息,這是我該受的,外婆也老了,比起爭吵她更希望家庭和睦,對於我來說,外婆是唯一真心待我的人,她希望家庭和睦,那麼我就懂事點。

    漸漸地,我看鄉野再也沒有樂趣了,可能是臉色看得多了就明白了,我聽說過一句話是‘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我也差不多了。遲緩的發育也在被迫成長中追了上來,我不再是智障。

    但舅媽並不希望看見這一幕,我要是正常了,她還拿什麼羞辱我呢?那我就是吧。

    之後我不曾一次回想,如果我大膽一些,向宋箐女士說明情況,我是不是就能被宋箐女士接回身邊,命運也迥然不同。不,也不對,命運已經註定了,就算我向宋箐女士證明了我不傻也沒有用,那個時候宋箐女士身邊已經有了她想要的真正的江猷,江猷太聰明瞭,我只是智力正常,我比不過他的。

    現在也挺好的,宋箐女士還會給我打錢,可她不知道我的生活費總是被舅媽挪用。我不知道外婆知不知道這件事,但就算知道了也無妨,因為外婆要家庭和睦,那我也假裝不知道好了,就當這錢是我在用,宋箐女士並沒有完全拋下我,我等待未來一天被她接回去。

    然後再當面告訴她好了,現在還不能說。

    我等了十二年,終究是沒等來宋箐女士來接我。

    外婆走了,我很傷心,這是我十二年來唯一感受到的愛,雖然不多不強烈。外婆的離世,宋箐女士並沒有回來,我忽然有些害怕,害怕一直以來我的自我欺騙真的只是一場自我欺騙。

    外婆給我留了錢,讓我去找宋箐女士。

    離開大院的前一晚,我沒有睡著。我腦子裡忍不住幻想和宋箐女士見面的場景,我想了很多種,卻沒想到宋箐女士身邊早有了江猷,她並不需要我,那瞬間我感覺我像個小丑。

    我轉身就走,想逃離這裡,但江遠新先生追了上來,他把我抱回了家裡,宋箐女士給我煮了薑湯,讓我喝,說是驅寒。

    好吧,我太沒出息了,我原諒了他們。

    事實證明,宋箐女士和江遠新先生根本不需要我的原諒,我的原諒只是一段新的自我欺騙的開始。我總是被江猷比下去,他太厲害了,我想把他腦袋敲開看他腦袋裡裝著什麼,為什麼看一遍課文就能記下來?

    他是神仙嗎?紫微星?文曲星下凡?

    怪不得宋箐女士和江遠新先生的朋友都以為江猷是他們親生,而我是被撿到的那個,因為江猷更像他們的兒子,他們都一樣聰明,是人才棟樑,有些沮喪,我在這個家裡格格不入。

    我其實也有努力地想學習,我沒學過英語,我完全是在聽天書。所以我想,我要不把學英語的時間放在數學上,但那天我沒忍住譏諷了宋箐女士,她說我是笨鳥,讓我先飛。

    誰都可以說我笨,但我覺得宋箐女士沒資格,讓我早產不是她嗎?如果我按時出生,或許我才是文曲星。

    這是一個轉折點,我和宋箐女士的關係越來越差。

    我也懶得努力了,我想讓宋箐女士認清事實,我只是一個很普通的人,課本上的散文我要反覆朗讀十遍才有可能記得住,別把我和江猷拿去作對比了,誰來都會被江猷對比成笨鳥。

    我也懶得努力了,我想讓宋箐女士認清事實,我只是一個很普通的人,課本上的散文我要反覆朗讀十遍才有可能記得住,別把我和江猷拿去作對比了,誰來都會被江猷對比成笨鳥。

    但宋箐女士用徹底失望的目光看著我,她還為我哭了一場,她不理解為什麼舅媽把我教成了這副模樣。

    算了,看在她為我哭泣的份上,我就不告訴她我過的艱難了吧。她雖然總是讓我很難過,但她是生我的人也算是半個養我的人,我不想她自責。

    我可以自我調整,大不了睡前幻想幾個情節出來安慰自己。

    不再逼迫自己學習後,我喜歡上了看童話,我喜歡童話裡或美滿或遺憾的故事,童話內容能幫我忘記一些煩惱。

    但落在宋箐女士和江遠新先生的眼中,我好像成了不學好的人,他們懶得管我,我……算了,不管就不管,我自己這樣生活也挺好。

    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妥協的初衷其實是為了和睦,就像外婆那樣。但宋箐女士和我的關係越來越差,差到她不想多看我一眼,她不知道她那樣的眼神讓我有多受傷,我只能唯恐避之不及,看不見也就不會被她的目光刺傷。

    我就這樣和她生活了三年,那年我十五歲,我卻覺得自己有八十歲,有些累。

    宋箐女士病了,江猷找到我,提說了宋箐女士生日的事。

    我心動了,我覺得這可能是個機會,這樣和宋箐女士僵持下去何年何月是個頭,不如趁這個機會緩和一點關係吧,我不求她向對待江猷那樣對我,只要別用那種眼神看我就行。

    我想了很久要給宋箐女士的禮物,最終我決定給宋箐女士送香水,這是一個稀罕物,又是從國外傳進來的,宋箐女士有出國夢,應該也會喜歡這款從國外傳來的香水吧。

    我攢了錢,想要買給她。

    可惜了,我死在了給她買禮物的路上。

    水很冰,刺骨一樣,我掙扎了一會兒就沒有了力氣,不過我也沒有太遺憾,香水送不了,送她一個我的死訊吧,反正她早就不想看見我了。

    我一直等著宋箐女士的生日那天,我想知道宋箐女士在聽聞我的死訊後會不會開心一些,我對於她來說應該是一個累贅的包袱,她終於可以丟掉我,病也會好起來吧。

    但結局很讓我意外,宋箐竟然哭了。

    她哭什麼呢?我想不通。

    直到她說,囿兒下輩子投個好人家吧。

    說實話,聽見這句話我有一瞬的失神,她這是……什麼意思?

    宋箐女士又說,是我不敢面對把你丟在了大院,知道你智力沒有問題的那年如果我把你接回來自己教導,會不會就不會變成今天這樣?是我對不起你,我知道你舅媽是什麼人,卻還把你丟在大院,讓你學到一身壞習慣難以糾正,囿兒,對不起。

    我盯著宋箐女士看了很久,我永遠記得我此刻的感受,這麼多年的自我欺騙,自我感動的原諒,自我以為的想要緩和關係其實都是一場笑話罷了。

    宋箐女士什麼都知道,她知道舅媽挪用我的生活費,卻不給我買一件新衣服。

    我也知道宋箐女士為什麼說對不起,道歉針對的是已釀成的錯誤,但並不代表著悔改,她為什麼提說下輩子,卻不說重來一次,因為她捨不得江猷。

    她身邊已經有了江猷,所以不後悔她的種種行為,雖然她意識到這是錯誤的,她也會內疚也知道對不起我,但她不改。

    那就毀滅吧。

    我從來不知道原來我的心裡已經積攢了那麼多怨與恨,我也不知道原來我可以這麼壞,我真的把江猷的腦袋敲開了,嗯,當著宋箐女士的面敲開的,裡面也沒什麼東西,大腦我也沒看出有什麼異樣。

    那她的學生呢?會不會不一樣?

    我不知道,但我可以試試,可惜了,我並不知道自然工程大學中誰是宋箐女士和江遠新先生的學生,那就一個一個敲開腦袋。

    都是一樣的,太無趣了。

    在我做了這麼多事後,宋箐女士又用其他眼神來看待我,她很害怕又很恐懼卻敢跟我嚷嚷,讓我有什麼衝她去,別傷害無辜。

    我:……

    這句話怎麼就這麼好笑呢,無辜,我覺得生前那個叫江囿的小孩也挺無辜。宋箐女士她不明白,我不是江囿,我是由江囿內心陰暗生成的怪物。

    為了證明我不是江囿,我殺掉了宋箐女士和江遠新先生,這兩個曾讓江囿心心念唸的人,我要是江囿的話,我怎麼會捨得殺掉他們呢?但我殺死了他們,我不是江囿了……

    我是誰……

    我看著手邊的童話,腦海裡忽然閃過了一個人,他很好看,很漂亮,很善良,我總有種想要靠近他的衝動。

    沒過多久,他出現了,於一片混沌中形成。

    他向我伸出手,我在想他是不是想趁機撕碎我。

    但他沒有,他說,我可以藏起一半的能力,這樣你就不會擔心我會傷害到你了。

    是嗎,我不信。

    他又說,你放心,我無法解鎖這一半的能力,除非我不再想和你做朋友。

    朋友……

    好吧,那我就當你是我的朋友了。

    我以前都沒有朋友的,我忽略他的身份,把他當成我唯一的朋友。

    希望他不要離開我。

    我和我唯一的朋友生活在一起,不知道我倆是什麼體質,總是會招來一些不自量力的怪物,那些怪物想要吞併我從而獲得力量,但我沒有機會教訓它們,我的朋友總是挺身而出。

    我有時候會問他,我說為什麼你不吃掉它們呢,這樣你會更強。

    他說,他不喜歡吃掉同類。還讓我別擔心,說有他在,這些怪物來一次他可以趕跑一次。

    我又說,可它們一直覬覦我們,這樣不煩嗎?一次解決掉不好嗎?

    他說了一串我聽不懂的,他說處理的辦法有很多,不一定要採取最極端的方式。

    他說我極端。

    我隱約想起,宋箐女士也說過我極端。

    然後宋箐女士和我的關係就直轉而下。

    我威脅他,如果你敢拋棄我,我就把你撕碎。

    我不想和他變成如同宋箐女士那樣。

    他以為我再和他開玩笑,他說,可你打不過我誒。

    可惡!

    我得想一個辦法。

    我冥思苦想,我確實極端,這我改不了,那就把他也變得極端好了,這樣他就不會再這麼說我了,我也不用擔心我和他的關係直轉而下。

    他不願意吃同類?那就吃人類好了,多吃人類大概或許可能使他變得極端吧,我不太確定,我嘗試了一番。

    我給他建了一個世界,捲入世界的人就像落入蜘蛛網的螻蟻,我以為他會大快朵頤。

    好吧,他不喜歡,他竟然放走了我辛苦為他準備的食物,這讓我感到很氣憤。

    我把他踢了出去,我替他守著這個世界,我覺得終有一天會感動他,他會回來吃掉這些我為他準備的食物。

    好吧,他沒有。

    他搞出了一個守則,他給每個手下敗將編了號。

    讓我看看他給我編了什麼號碼。

    我沒在上面……

    為什麼沒有我?

    關係淡了嗎?

    這讓我很是傷腦筋,得趕緊讓他變得極端!

    又冥思苦想了幾天,我問他,要不要玩個遊戲。

    他說好。

    這就是我和他最終徹底分崩離析的賭約,我讓他成為人類,想讓他通過種種厄運苦難變得極端。

    我沒想到的,他遇到了我此生除了宋箐女士和江遠新先生以外第三個討厭的人——秦洲。

    他來到非自然工程大學,他叫這個人類‘學長’。

    他明明不對怪物趕盡殺絕的,但遇到這個人後,他殺死了7-7怪物,繼而殺死了2-6怪物,他忘記了嗎?他還對2-6怪物有過承諾,要保證2-6怪物安全的。

    不過也還行,我喜歡他出爾反爾。

    我在暗中窺視,等待著賭約收網。

    終於等到了他重新回到我為他創建的世界,他的1-3規則世界。

    結局真讓我失望,他為了救這個人類顯露了真身,他還是不夠極端,我覺得這個時候並不是一個收網的好機會,我繼續等待著。

    後來我等到了秦洲帶領一群渺小的人來到我的世界。

    我其實並不願意再回顧我的生平,我已經忘記了,但沒關係,能讓我的1-3怪物變得極端,我可以把生平攤供人觀賞。

    終於,我迎來了收網的機會,太好了,我的1-3怪物終於也要變得極端,就和我一樣。

    可我高興的太早了,我忘記了我的能力是具象化,被我影響的這個人類也幻化成了怪物,他想加入進來?

    不可能!他是我唯一的朋友,我也只能是他唯一的朋友,我不允許有人搶走我的1-3怪物!

    人在極端清晰下會失控,我認為怪物也一樣。

    我失控了,我想殺掉這隻新生怪物,等我反應過來時,我的1-3怪物違背了對我的承諾,他,解封了,意思是不再和我成為朋友。

    我後悔了,我不該把我的1-3怪物創造得那麼強大,不然我可以帶走他的,然後當著他的面殺掉這些礙眼的人類。

    這樣1-3怪物就只有我這麼一個朋友。

    後悔沒用。

    事實就是這樣。

    我清楚每個事實,長久以來我都是自欺欺人,才會在最後淪為怪物。

    我恨死他了。

    我要他和我一起消亡。

    這樣我就不算被拋棄。

    好在他最終選擇了我。

    他對我說,不痛。

    這是他的能力,蠱惑。

    被他殺死的過程沒有痛苦,消亡也不覺得折磨煎熬。

    但我看見他了面上的痛苦不捨以及留戀。

    我太極端了。

    我想,為什麼不是我改掉我的極端變得和他一樣呢,為什麼我要逼著他做這個選擇呢?明明我很清楚,他就是我,是我一度想成為的人。

    遺憾的是,這麼多努力,終究還是沒能成為這樣的人啊。

    算了,不嘴硬了。

    幫他一次吧,算我欠他的。

    消亡的最後一刻,我想碰碰他。

    他卻緊緊盯著我,“江囿,你沒有被拋棄,從來沒有……”

    他又在蠱惑我了。

    從他的眼中我看見了我不想承認的自己。

    江囿出生了,宋箐逗弄襁褓中的嬰兒,“囿兒囿兒。”

    外婆在一邊說:“醫生說咱們囿兒可乖了。”

    舅舅和舅媽提著水果來到病房,舅舅說:“快讓我抱抱我外甥。”

    江囿長大了,他是在父母陪伴下健康成長,他成績不算拔尖但也不差,他有個從小長大的發小,嗯,叫做林異。

    江囿和林異考上了同所大學,他們一個寢室,關係不要太好。

    後來畢業,他們也沒有各奔東西,他們還是摯友,彼此都找到了所愛。

    幸福地度過了一生。

    好吧。

    我決定沉溺在我的1-3怪物為我創造的幻想裡。

    是的,我沒有被拋棄,從來沒有。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