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季嶼從季榆遲的懷裡退了出來,他什麼都沒說,回了臥室,鎖上了門。

    季榆遲尾隨他走至臥室邊,只看著他進去,沒阻止。

    兩人開始冷戰。

    也算不上冷戰吧,季嶼想,是他單方面逃避季榆遲。

    至少,吃晚飯的時候,季榆遲敲了他的門,他以不餓為由,沒出去。

    不多時,是阿姨來喊的,說季榆遲有事去公司了,讓他下去吃飯。

    季嶼知道這人是故意的。

    他麻木地吃完飯,又回了臥室。

    躺在床上,睜眼看著天花板上明亮的燈,季嶼想:我到底該怎麼辦呢?

    顧歸靈跟他說的一切,季榆遲作為當事人,能不知道嗎?

    他當然知道。

    而且比顧歸靈知道的更清楚、更細緻。

    可他還是在書裡第一次遇到他的時候,不顧大師的勸諫,選擇了一條不歸路。

    也不奇怪。

    季嶼抬手蓋住雙眼。

    現實世界裡,他能暗戀自己那麼多年,最後因為他的離開散盡一切資產,也選擇離開那裡。

    自戀點想,季榆遲短暫的一生,幾乎都是為他而活的。

    所以在這裡再次遇見他,他做什麼瘋狂的舉動都不為過。

    甚至,還為能再次遇到他而覺得幸運吧。

    可他不能這麼自私,當做什麼都不知道。

    正如顧歸靈說,季榆遲已經為他失去過一次生命了,他不該自私地讓季榆遲再為他冒一次險。

    哪怕季榆遲是心甘情願的。

    真的要走嗎?

    什麼時候走呢?以什麼理由走呢?要去哪裡呢?

    季嶼翻了個身,眼角的淚又無聲地流了出來。

    他捨不得。

    他才剛剛對季榆遲心動,就要離開。

    他會想他的。

    不是會,他現在就開始想他了。

    離開以後呢,季榆遲會覺得他無理取鬧吧,因為一個顧歸靈就放棄了他。

    更多的,是難過吧。

    只是想想,季嶼都覺得心裡泛著疼。

    一針一針扎著。

    像是要將他的心紮成篩子。

    扎吧。

    疼吧。

    習慣了就會好的。

    季榆遲以前受的傷和苦比他多多了,他為季榆遲承受的這些,不及他萬分之一。

    只要他堅持不回應季榆遲,季榆遲應該不會逼迫他跟他在一起。

    這樣,季榆遲也不會有性命之憂了。

    那……以後呢?

    以後,季榆遲會遇到更好的人吧。

    那人比他善解人意,比他聰明機智,比他體貼溫柔……

    季榆遲這麼好,遇到的人一定也很好,肯定全方面吊打他。

    他們會在事業上彼此扶持,在生活上彼此照應,成為一對人人豔羨的情侶。

    那人會對季榆遲很好,季榆遲也會對那人很好——

    他會在半夜那人餓的時候,給他下麵條,裡面放荷包蛋、火腿腸、綠葉蔬菜和一把小蔥。

    他會帶那人去西餐廳,將牛排仔細規整切成小塊,體貼地跟對方交換,讓他別浪費糧食。

    他會在雷雨夜,找個藉口留宿在那人屋裡,什麼都不說,只靜靜陪著他,等他入睡再走。

    他還會……

    還會在那人不小心在季媽媽面前幫他出櫃時,不但不指責他,還言語認真地告訴他:你跟他說我喜歡你也行。

    季嶼閉了眼,淚水不要錢似的往外淌。

    他不想再想了。

    可腦子不受控制——

    明明他挺笨的,這會卻格外聰明,一通百通。

    忽然就明白了很多事。

    季榆遲要回季家身份,是因為前世他缺少那樣一個身份,所以為了跟他在一起,他要了。

    在他們初次見面時,季榆遲已經決定跟他在一起了。

    季榆遲帶他回家,不是想在眼皮子底下操控他,是因為他想時時刻刻見到他,所以哪怕設計,他也要他來了。

    季榆遲知道他喜歡牛奶跟甜食,不是誤打誤撞,是多年的暗戀早就將他的喜好摸得清清楚楚,所以才能每一次都精準給予。

    季榆遲在認祖歸宗的宴會上對他百般維護,靠近又疏離,不是故意撩撥他,是他自己也控不住濃郁的感情,想靠近他,又怕嚇著他。

    季榆遲因為顧歸靈和沈隱青吃醋,不是小題大做,是真的受不了他對別的男人好。

    因為他為了他已經做了太多太多了,可惜……他一無所知,更不要提給他任何回應。

    所以他哪裡受得了他對別的男人好。

    季榆遲一直開那輛庫裡南,也一直吃西餐,確實是鍾情。

    是因為他熟悉那些,他喜歡著他喜歡,所以愛屋及烏。

    因為無論書裡書外,他都深沉隱忍地愛著他,只鍾情於他。

    哪怕是現在,他要開了顧歸靈,也不是因為厲寒是他朋友他去包庇,而是覺得顧歸靈危險,會威脅到他的安全。

    哪怕一絲一毫,他都不允許。

    他向來如此,將他放在心尖上,凡事以他為首、為重。

    所以,這樣的季榆遲,怎麼可能會有另一個伴侶?他只會在他放棄他後,選擇遠遠地看著他,然後孤獨終老。

    或者再一次離開。

    同一時間,鬱家的另一個臥室裡,季榆遲同樣沒睡。

    他虛虛靠在床頭,手裡明明捧著一本書,卻一個字都看不進去。

    季嶼在書房的話,一遍又一遍輾轉在他耳邊——

    他真的這樣想嗎?

    因為把他綁在了身邊,用了計謀,導致他看不見更遠處的風景,遇不到更多的人,以為最初的那個就是最好的,所以才有了這個選擇。

    季榆遲苦笑一聲。

    好像是。

    前世,他也陪了季嶼好幾個月,但在他心裡,他不過是個“一般吧,就是很感謝他,也挺可惜後面跟他斷了聯繫”的學長。

    為什麼呢?

    因為他沒用計謀,而那時候的季嶼已經看過很遠的風景,遇見過很多的人。

    所以他在季嶼眼裡,太普通、太普通了。

    不像在這裡,從他一來,他就把他綁在身邊,循循善誘、徐徐圖之,利用他舉目無親的可憐困境,漸漸攻佔他的心。

    他確實成功了,從那份“我喜歡的人”的相冊就能看出。

    現在的季嶼,很依賴他。

    但是季榆遲,你敢保證這份依賴是愛情嗎?你又敢保證這份依賴能長久嗎?

    不,他不敢。

    或許如季嶼說,如若他放手,讓他自由成長,讓他去見更多更優秀的人,他就可以有更好的選擇。

    甘心嗎?願意嗎?

    不甘心,但是願意的。

    季榆遲自嘲一笑,合上了書,起了身。

    將書放在書架上,他關了燈,側躺在床上時,他在想:如果季嶼看夠了風景,見夠了別人,最終還是選擇了他,那才是真的選擇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