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無風 作品

第1657章 伐元(十一)黃雀

    時已近夏,即便是京師,天氣也早已暖和起來。和煦爛漫的春光照在大地上,前幾日春雨之後的溼氣也漸漸幹了。京師城中百花盛開,萬紫千紅;新枝嫩芽,綠意盎然。路上的行人也彷彿受了這春意感染,一個個都在臉上露出幾分笑意。

    但剛剛來到申元輔值房的王閣老卻偏偏面沉如水,別說笑意了,他的臉上甚至能刮下幾兩嚴霜來。

    房中,原本負手而立,背對門口方向的申時行轉過身,同樣也是一臉嚴肅,甚至可能該說是嚴厲,目光之中極其少見的露出三分凌冽。

    他就這樣打量了王閣老一會兒,才緩緩開口,以不帶任何感情的語調問道:“元馭兄的妙策,便是勾連倭寇,打劫漕船,迫使漕軍暴動,進而攻打南京?”

    王錫爵清瘦的面頰抖動了兩下,強壓著心情,低沉地道:“事情出了不小的意外。”

    “意外?”申時行哼了一聲,盯著王錫爵問道:“勾結倭寇,也算意外?”

    王錫爵搖頭道:“沒有倭寇,那裡頭攏共只有十餘人是真倭,其餘都是這些年被高日新的船隊打散的海盜,早已投奔了……一些人家。那些真倭也一樣,現在算來都是世家家奴。”

    “若非倭寇,他們又如何會被稅警總隊盯上?”申時行看來似乎並不太相信。

    “此事尚未查明原因,但據分析,恐怕江南一些沿海世家早已在高日新的監視之下。這些人各乘船隻從沿海出發之時可能便已經暴露,而稅警總隊在崇明縣(今長江口的崇明島,但此時沒有形成整體,是由幾個沙洲組成)還設有一處稜堡,堡中有觀海瞭望塔……他們大概就是被這座塔上的瞭望哨所發覺,繼而稅警總隊派船尾隨而至南京。”

    “你說的意外,就是這個?”申時行沉默片刻,再次發問。

    “不,不止此事。”王錫爵嘆了口氣,道:“今次之事疑點重重,不止是‘倭寇’船隻被人尾隨,還有其他好幾處疑點。例如我原本要求他們在鎮江與揚州之間行動,結果不知怎麼回事,漕軍船隊的集結地點被定在南京。

    汝默兄,南京可不是運河一線,那裡是運河以東一百多里,要走長江水道過去。而且,南京既然是漕軍集結地,就意味著當地漕軍的人數遠超我的預計。南京地位關鍵,一旦發生大批漕軍暴動,事情何其嚴重,我豈能不知?

    按照我的計劃,不過是激起千餘漕軍在鎮江、揚州之間騷動,此時鎮江衛、揚州衛南北鎖控,西面也有儀真衛阻攔他們進入南京,事態雖然嚴峻,但決計不會失控。

    同時因為此事,則會造成其他地區漕軍人心浮動,這樣就足以引起朝廷重視,但生亂的那支漕軍被控扼在鎮、揚之間成不了什麼事,則別處漕軍也不至於跟著亂起來,於是這便是情勢可控。

    然而不知為何,江南好些漕軍全都集結去了南京,結果這一亂就成了大亂。我總覺得此事過於湊巧,似乎是有人在刻意推波助瀾。”

    申時行聽完不禁沉吟起來。王錫爵這番話他基本上是相信的,因為他知道王錫爵雖然多謀善斷,但絕非莽撞之輩。似這般一下子煽動起數以萬計的漕軍暴動,而且地點還好死不死的挑在南京,這實在不像是王錫爵的手筆,畢竟一旦走漏風聲,後果不堪設想。

    況且,這麼做也超出了王錫爵的目標,他又不是要造反,煽動起這麼大的動亂來做什麼?他不過是想要逼朝廷召回高務實,讓此次北伐無功而返,避免高務實風頭太勁,壓垮一切對手罷了。

    做到這一點,只要讓朝廷覺得江南財賦重地出現不穩就夠了,這其中的關鍵是影響要大,而不是事態失控。事態失控只會導致更多不可預計的麻煩,王錫爵又不是第一天當官,豈能不知道這樣淺顯的道理?

    這樣看來,王錫爵此刻的懷疑就很有道理了,那就是這件事發展成這樣,是有人在暗地裡推波助瀾。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看來王閣老一世英明,這次卻不小心做了螳螂,被那在後的黃雀給盯上了。只是,這“黃雀”究竟是誰?

    高務實?

    申時行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這位從來沒在政爭中真正吃過虧的高司徒。按理說,高務實也應該是有動機做這隻黃雀的,畢竟他的最大政治對手就是心學派,而心學派當前兩大臺柱就是自己和王錫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