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鹿 作品

第215章 寒潭秘境(十一)(修)




宋長絨眼中她靜止的那一刻, 傅長寧其實有自己的意識,且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敏銳。









她看見了天外明月上隱沒的灰點。









聽到了遠處逐漸靠近的伍忠的“氣息”。









地上浮動的蒲公英絨毛被吹散,隨著輕細的風聲飛得很遠。









還有遠處躁動的蟬鳥蟲獸。









像是沐浴在雨後的翠微森林, 又像是游魚安靜潛游在清冽乾淨的水底,四周每一股水流的流動軌跡, 都清晰得彷彿從耳邊來, 自耳邊去。









這種感官極具放大、超乎以往界限的感覺,上一次發生,還是在引氣入體、初次擁有神識時。









但這兩次又有不同,那一次傅長寧能明顯感受到, 自己在走近和接觸一個全新的世界。









而這一次,更類似一種通靈。









她藉助了什麼突如其來的“異類”的感官, 探知到了這一切, 瞭解了微觀世界裡的靡靡驚鴻。









而後迅速回歸現實, 跌落在宮殿一隅。









抬目一看, 眼前還是熟悉的宮殿。只是生鏽的銅綠大門變成了嶄新而恢宏的高大青銅宮門。兩側空蕩蕩早已熄滅的牆柱上, 重新燃起了一重又一重的藍色火焰。









長廊裡,那些黯淡的黑灰和枯草,也成了一簇簇橙黃橘綠、鮮豔而斑斕的珊瑚,宛若一個全新的世界。









傅長寧無暇欣賞美景,之前那驚鴻一瞥中伍忠的出現,讓她心頭燃起強烈的危機感。









此時她處於宮殿的出口, 有兩個選擇。









進去,或者迅速離開。









傅長寧看了眼手心發光的藍痣,選擇了後者。









宮殿顯然對伍忠更有吸引力。就算他發現她逃了,在神秘機遇面前,也未必會追出來。









活命在此刻更重要。









跳下去的那一刻, 強烈的入水感那一刻從四面八方湧來,烏黑的長髮如海藻四散開來。









傅長寧微微驚異,明明從宮殿中看過來時,下方還是先前的天空。









她取出爺爺那顆避水珠,水底一下變得如同陸地。









傅長寧向前游去,一路上看到了許多熟悉的標誌。









之前爭奪澗月精魄時的那處高低不平、風吹草低的原野;她利用風聲木,反制那個往風裡投毒的修士的那片森林;還有之間澗月精魄現世的湖泊……









此刻看來,不過是一處水下窪地而已。









突然,她目光一凝。









“誰?”









咕嚕咕嚕……









一陣水冒泡泡的聲音響起,側方一處珊瑚群后,冒出來一個頂著海星的腦袋,尷尬道:“女俠,是我。”









傅長寧的目光卻沒看他,而是看向另一側,約十丈遠的地方,一個微微拱起來的長滿青苔的小土包。









“出來。”









安靜。









十息後,傅長寧一道靈氣彈彈了過去。









一隻勁瘦分明的手擋了下來,緊接著,小土包晃了晃,四周的青苔沙土開始鬆動。另一隻手緊跟著從地裡伸了出來,直挺挺的,蒼白且僵硬。









宋長絨被嚇了老大一跳,“詐屍啊。”









“是我。”姜析木爬出來,把土堆推回去。









“你怎麼不早點出聲。”宋長絨抱怨,“被你嚇死了。”









說著,他把頭頂的海星扒拉開:“你們都是從宮殿出來的嗎?”









姜析木:“我是,我還比你早到這裡一點。”









傅長寧點了下腦袋:“那我是最晚的。”









說完這話,氣氛一下靜默下來。









傅長寧率先開口,打破了僵局:“既然都選擇了往這邊來,應該都是看見了伍忠跟過來對吧?”









兩人點頭。









傅長寧坐下,道:“那開誠佈公談談吧,這個地方,你們都應該猜到是哪兒了。”









姜析木繼續點頭。









宋長絨捂住腦袋:“應該是秘境從前的樣子吧。”









一路過來,除了從陸地變成水底,其他地形什麼的通通都沒變。那些殘破的生鏽的被時間洪流腐蝕掉的建築,也都煥然一新,彷彿回到了最初。









傅長寧問一句,他倆答一句。









問完,就又不開口了。









傅長寧看不太慣他倆裝鴕鳥的樣子:“就只有這些嗎,別告訴我,你們出來的時候,沒注意到其他。”









都有秘密,她也有,但——









“伍忠很快會追上來,再吞吞吐吐沒必要。”









這處青銅宮殿從一開始就很古怪,明明懸浮在空中,底下卻有無數鐵鏈參差交錯。藍色靈光閃爍於其中,若隱若現,把那些鎖鏈襯得如同幽靈般。









那時候傅長寧只以為是秘境主人的個人愛好。









但眼下把它們放進水裡,一切都變得恰如其分起來。









水下的青銅宮殿,底下盤滿生鏽的鎖鏈,還有宮殿內部明顯的盤龍柱的標誌,這分明是類似於龍宮的存在。









再聯想那個龍女月夜卷軸,一切顯而易見。









她當時雖然被靜止了,但也不是什麼都沒看到,她的藍痣,宋長絨的血,還有姜析木身上發光的木軸……









“有什麼秘密是你們自己的事,但最起碼,咱們得先想辦法把麻煩給解決了吧。”









還是沒人吭聲。









傅長寧站起來,“我數十聲,再不吭氣,咱們就各走各的,挺好。”









“十,九,八……”









“我說我說。”先沉不住氣的是宋長絨,和姜析木比起來,他更需要依靠傅長寧。









“我確實……知道一點點,但也只是一點點。”他比了一個指甲蓋的大小。









“龍女月夜卷軸我不知道是什麼,但龍女我知道,我爹和我說過,我娘祖上有一半龍族的血脈,只是血脈到這一代已經很稀釋了,畢竟龍族已經離開人境上萬年。”









“但龍女月夜卷軸,我是真的不清楚,這宮殿,我本來以為就是個普通的青銅宮殿來著,剛剛遊著遊著回頭一看,才發現不對,後邊那一團,乍一看不就是水下龍宮嗎?”









“至於其他的我是真的不知道了,辦法也別找我,我腦子笨。”宋長絨蹲回去,捂住耳朵,又開始裝死。









宋長絨說的幾乎沒什麼有用的信息,傅長寧便看向了姜析木。









姜析木思忖了下。









“有些事我不能說。”









“但我可以告訴你們,這座宮殿內前幾層的全部地形,包括機關和禁制。”他補充,“是現在的,而非未來已經喪失威力的那些。”









傅長寧眼前一亮。









-









伍忠正在搜刮宮殿,他猜到那三個人往外邊跑了,但那不重要,等他收刮完宮殿內這些寶貝,再去斬草除根不遲。









殊不知三人此刻就擠在他身後,一處罅隙的磚牆裡。









“你確定,真的可行……”









宋長絨聲音輕飄飄的,恨不得每個字都壓到最低。









“試試就知道了。”傅長寧道。









沒再拖泥帶水,丟下這話,她跳了出去。離開了可以隔絕神識的地磚,伍忠很快發現了她,追了上來。









宋長絨看得心臟差點驟停。









“完了完了!咱們不會一塊死在這吧!”









姜析木正在觀察時機,見宋長絨還在哭天喊地,他一腳踹了過去。









“按計劃行動,再叫不用伍忠動手,我先劈了你。”









說話間,他也走了。









只剩下宋長絨一個,頭暈眼花,全身肥肉顫啊顫,終於還是哆哆嗦嗦離開了這處絕對安全的空間。









傅長寧沿著宮殿長廊,一路狂奔。









身後攻擊時而落在她上方,時而落在她下方,有時候恰好落在她身上,再被防護罩擋下。一路下來,號稱能抵擋金丹期三擊的防護罩上已經出現了明顯的裂痕。









傅長寧甚至沒時間罵商家黑心,她連逃命都來不及,風刀子似的往臉上刮,稍慢一步,就是被砍死的份。









親身經歷被築基期追殺,方才明白,練氣和築基之間真的是有如鴻溝般的差距。即便她全力施展身法,且利用機關路障攔路,依舊攔不住伍忠追趕上來。









兩人之間距離最近的時候,只隔了二十公分。









傅長寧的頭髮直接被削斷了一半,如果不是她躲得快,那一半掉的就是腦袋。









短短几十息,比生命中以往任何一段時間都要長,一直到看到前邊曲折迴環的樓梯口,傅長寧方才鬆口氣。









將伍忠引到那兒,她人迅速消失在走廊深處。









伍忠停下,皺眉。









樓上房間內,姜析木注意到這一幕,適時按下機關。









滾石從天而降,一路向伍忠滾去。









若是尋常石頭,伍忠一掌就可以劈碎,但這顯然不是普通石頭,不僅重量遠超,連硬度也非同一般,伍忠連出三掌,只在上邊留下幾記淺淺的凹痕。









他微驚之下,只好跳到二樓,避開滾石,目送它沿著樓梯一路滾下。









姜析木再按下另一樣,頓時,無數飛箭朝他射去。









飛箭有毒,於練氣期而言近乎見血封喉,但對築基期來說,卻並不難對付。伍忠一邊跳躍躲避,餘光瞥見一抹青裙消失在另一側拐角,他迅速追了上去。









那頭,穿上傅長寧裙子的宋長絨一路狂奔。









傅長寧藉此機會歇息片刻,把頭髮匆匆一綁,又跟了出去。









她們的目標是把伍忠引到第四層,眼下還早著。









很快,傅長寧的身影出現在第三層。









腦海中回憶了一番姜析木說的那些機關,她一路迅速按下,與此同時,二樓的伍忠感受到頭頂降下的各種攻擊,一時暴躁之下,直接轟穿了二樓,在兩層之間轟出一個洞來。









他爬上來時機正好,傅長寧風聲木裡還有之前沒用完的含毒的風種,伍忠一時不備,中了招,他吃痛一聲,彎刀如月似鐮,向傅長寧喉嚨割去。









咔擦一聲,傅長寧的防禦罩徹底裂開,霸道而濃烈的刀光直往身上刮。









衣裙上慢慢洇了血漬,傅長寧深吸口氣,繼續轉移。









宋長絨和姜析木緊隨其後,爬上第三層,按計劃向兩邊分散開。









出發之前,姜析木就前五層的地形畫了張地圖,裡邊囊括了一層到五層所有機關和陣法,以及房間的大致用途。









他沒指望這兩人全記住,但眼下,傅長寧靈活自如地穿梭在宮殿當中,巧妙藉助房間和機關阻攔伍忠,顯然對這一切都心中有數。









伍忠差就差在不熟悉地形,即便攻擊力再高,打不到人也沒用。









宋長絨和他不在一頭,此刻他正緊張得腿肚直抖,口中不停默唸:別來找我,別來找我。









結果好的不中壞的中,遠遠的,就看見傅長寧和伍忠朝這邊跑來。









宋長絨心臟一下跳出嗓子眼,等傅長寧跑過,伍忠過來時,他閉著眼睛把姜析木給他的符籙丟了出去。









伍忠猝不及防,被三階符籙炸得眼冒金星。









宋長絨轉身就跑。









伍忠反應過來,恨恨地追了上去。









宋長絨慌得滿頭大汗,沒等他找到姜析木之前給他說的這層的機關在哪兒,伍忠已然冷笑一聲,一腳跺下,原地一條裂縫疾速向遠方綻開。









宋長絨閃躲不及,直接跌進了裂縫裡。









下一瞬,裂縫開始合攏。









一根藤蔓迅速圈住他身體,將他拉了出來,兩人身影一同消失在拐角。









伍忠趕過來時,只摸到兩人衣角。









他身前拐角處,早已經繞到這邊的姜析木屏息等待,待他過來,瞬間引爆剩下兩枚三階符籙。等伍忠解決這兩枚符籙,三人早已逃之夭夭。









伍忠額頭青筋暴跳,這種彷彿所有攻擊都打在了棉花上的感覺,比打不到還讓人著惱。









趁他被符籙纏住的時機,三人再次匯合。









傅長寧搭好隔絕神識的地磚空間,順手再鋪了一層隔音陣法,三人坐下。









宋長絨身形抖個不停,汗如抖篩,餘驚未消,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模樣,可惜兩人此刻都沒空安慰他。









姜析木:“剛那兩枚,是我僅剩的兩枚了。”









傅長寧搖頭:“我也沒有了。”









三階符籙本來就珍貴,重要的是不是哪兒都有賣,天街小會到底還是供外門弟子交換的地方,這種築基期用的符籙並不常見。









“還有五段路。”









姜析木語氣客觀地陳述。









底下的房間並沒有能對付築基期的,最低也得到第四層中間。









宮殿內地形複雜,整體呈一個環形,他們方才輾轉奔波,不斷引導,也才將伍忠帶上第三層,為此他的符籙用完了,傅長寧的防護罩也壞了。









再想往上,不死一個兩個,簡直痴人說夢。









傅長寧看向沒吭聲的宋長絨:“顯晝真人沒留什麼東西給你防身嗎?”









宋長絨點頭又搖頭:“是留了,留了三滴精血,按理說尋常金丹期都可以滅殺,可是……”









他一臉頹廢:“我之前不小心踩到一個暗器,當時腳出血了,但我沒想那麼多。後來才發現,那東西可能有點問題,總之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我爹給我留的精血已經用不了了。不然之前伍忠打我,我怎麼可能任他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