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鹿 作品

第151章 日月顛倒




    村長不解:“不是夏天還能是什麼。”



    第三天夜裡,所有信息都被收集完畢。



    雖然過程略有波折,但結局十分順利,真相也在這些零零碎碎的線索裡,慢慢露出痕跡。



    比如因為五行而死的那五個人都是陰年陰月陰日陰時出生。



    又比如,這五個人,祖上出自同一支血脈。



    再比如,這山中有座據說十分靈驗的山神廟。



    五個人都曾在廟裡上過香。



    這座山神廟被列為了重點懷疑對象。



    小會上,眾人一致決定,明天去山上看看。



    大概是忙累了,這晚,大多數人都有點犯困,很早就回去休息了。



    傅長寧沒在村長安排的屋子裡睡,而是一個人跑到屋頂上修煉。



    頭頂清冷的月色寂靜流淌,漆黑墨色下,月光打在黑色的衣裙上,折射出一點暖銀色的光。



    身旁磚瓦突然一沉。



    她睜開眼。



    一個身材有點圓潤的少年,剛好撩開袍子坐下,聽見動靜,友好地朝她招手。



    “好巧,道友也睡不著?”



    少年穿著一身和她一樣的玄黑色弟子服,臉很陌生,表情卻很熟悉。



    “失眠即是有緣,我叫程雙遙,道友如何稱呼啊?”



    “傅長寧。”



    程雙遙一拍手:“好名字!”



    他聲音洪亮,字正腔圓,穿透力極強。傅長寧掃了眼,見他來前已經佈下隔音結界,就不再多管。



    她的冷淡程度超乎程雙遙的預料,程雙遙只好開口見山。



    “道友對這幾天的事有什麼看法?”



    傅長寧抬頭,看了眼月亮。



    “沒什麼看法。”



    程雙遙堅持不懈:“不好意思,是我說的不夠具體。舉個例子,對那個五行殺人推論,道友如何看待?”



    “我覺得她說的都對。”



    程雙遙笑容淡了些。



    “道友這就沒意思了。”



    傅長寧拍了拍衣袖:“一方開誠公佈,一方卻藏頭藏尾,確實挺沒意思的。”



    程雙遙不解。



    她是在罵她自己?



    傅長寧卻陡然轉了話題。



    “程道友覺得,這村子裡的景象熟悉嗎?”



    程雙遙眼睛一亮,來了精神:“道友發現什麼地方不對勁了嗎?”



    傅長寧搖頭:“不,我是想提醒你,這個村落,和你幼時生活的山溝溝像不像。”



    程雙遙:“……”



    他收了笑。



    沒了雙眼眯成縫的標誌性笑容,會發現,這小胖子長相其實很舒服,五官都長在該長的地方,是白淨有福的面相。



    他沒問傅長寧怎麼發現兩張截然不同的臉是一個人的,而是坦然承認。



    “原諒我眼拙,居然沒發現,道友當時也在附近。”



    傅長寧又看了眼月亮,而後才慢吞吞回頭。



    “我有點好奇,你編造出那個身世做什麼?”



    “當然是因為我窮。”被拆穿以後,程雙遙也懶得再裝了,雙手一攤,理直氣壯,“沒看到我在努力騙吃騙喝嗎?我不裝得傻白憨一點,他們怎麼會覺得我奇貨可居?”



    傅長寧不置可否。



    “你看起來不太窮。”



    當時她和小何一眼看出來程雙遙有問題,就是因為他身上穿著的看著樸實無華甚至有點灰撲撲的法衣,上個月才在黑市拍賣會上被賣掉。



    成交價,十萬靈石。



    程雙遙憂傷嘆氣。



    “窮人的生活,你不懂。”



    說完這個,他迅速變臉。



    “好了,不閒扯打屁了。我既然承認了,就代表我表達出我的誠意了對不對,那道友,你的誠意呢。你一定發現了什麼對吧,我觀察了你三天,覺得所有人裡,就道友你最靠譜。”



    傅長寧:“你先說說你的發現。”



    程雙遙搖頭。



    “我沒察覺出任何問題。”傅長寧起身。



    “哎哎,等等!道友等等!”程雙遙連忙把她按下,“道友別急嘛,我這不是還沒說完嗎。”



    見傅長寧坐回去,他習慣性嘴欠:“道友你看看,你這麼急的性子,以後進歸元宗可怎麼辦?”



    傅長寧嗯了一聲,完全不接招。



    程雙遙發自心底地嘆了口氣。



    怎麼就半點便宜都佔不到呢?



    這不合理。



    嘴上往外蹦的自然都是偏向自己的好話,事實上,如果傅長寧剛剛不翻臉的話,他是真準備空手套白狼來著。



    底線這玩意兒,是需要試探出來的。



    直接往外賣自己的,那叫傻蛋。



    直奔歸元宗來的,果然沒一個不簡單的。程雙遙又嘆了口氣,趕在小姑奶奶再次翻臉之前,和盤托出。



    “好吧我直說,我確實沒察覺出問題,但——”



    他來了個大拐彎。



    “這就是最大的問題。”



    “太順利了。也太幼稚了。我甚至懷疑,如果答案就是殺死野山神廟中作祟的東西的話,我們會被全員淘汰。正好給其他六千多個人空位子。”



    還有個猜想他沒說——除了這個,還有種可能:出題的人太傻逼,把他們當小弱智看。



    鑑於這個猜想容易被人記小本本,程雙遙把話嚥了回去。



    “這些線索給的並不是很明顯。比如出生年月日,兩個老人的生辰早沒人知道了,要不是隊伍裡有個會算卦的,剛好又翻著了族譜,咱們推不出來這一點。就算能想到,也要好幾天功夫,反正絕對不會這麼快。”



    “還有他們祖上的親緣關係。”



    “線索是我們一步步找出來的,這沒錯,自戀一點想,換批人來,不可能有我們這個速度——這是來自天才的自信,我敢說,能進到這裡來的,沒有一個不是世俗眼裡定義的天才。”



    “或者不這麼看,直接推翻結論,倒推,往另外一個角度想——推理不是重點,重點是解決妖祟,展現實力,所以前半部分簡單是正常的事。”



    “以上不是我在推脫,只是想說明一點,只要想找理由麻痺自己,就可以找到無數借口,並且每一個都可以很合理。”</p>



    “但真實就是,麻痺自己等同於善心普照天地,考完哭天喊地,被讓了名額的人歡天喜地。”



    程雙遙一口氣說完,最後還壓了個韻。



    “好了,該你了。”



    他目光灼灼,看向傅長寧。



    傅長寧從他的眼睛裡,看到了一種很難用言語來形容的生命力。



    是躍動的野心,是獨到傲慢的自信,更是天才對自己每一句話、每步選擇的絕對堅信不疑。



    她突然知道這一關的考核標準之一是什麼了。



    在這之前,傅長寧先說了另一件事。



    “你抬頭,看看月亮。”



    “月亮怎麼了?”



    程雙遙問完,抬頭看去。



    清冷的銀白色滿月掛在天際,四周是或明或暗的星子,滿天繁星以肉眼不可見的速度在輕微移動。



    月光很美,星空也很美,然後呢?



    傅長寧擦乾淨瓦上的灰,重新坐下。



    “你仔細看。”



    程雙遙於是真的仔細去瞧了。



    他睜大眼睛看了老半天,就在傅長寧以為他看出了什麼的時候,他發出了一句發自內心的感慨。



    “今天是滿月哎,難怪這麼好看。”



    傅長寧:“……”



    她開始懷疑自己之前的判斷。



    程雙遙收起嬉皮笑臉。



    “不開玩笑了,這個星空好像有點奇怪。按理說,月明星稀,就算修士的眼睛和神識比普通人要敏銳一些,可月亮這麼明亮,星星的存在感怎麼也不該這麼高才對。不過沒準這是秘境的特殊性也不一定,秘境畢竟是人造的,不可能完全符合自然規律。”



    傅長寧問:“還有呢?”



    程雙遙誠實搖頭:“沒有了,我就看出來這麼點。”



    “我問你,你還記得前天晚上,和昨天晚上的月亮長什麼樣嗎?”



    程雙遙努力回憶了下。



    奈何他的注意力都停留在周圍的人和事上,實在記不得每天晚上的月亮長什麼樣子,最後只能得出一個含糊的結論。



    “和今天差不多吧。”



    傅長寧告訴他答案。



    “不是差不多,是一模一樣。”



    “每天晚上都是滿月,都是漫天的繁星。”



    “太陽呢,你看出什麼不對了嗎?”



    程雙遙:“。”



    這個問題委實為難到他了。



    月亮好歹還有個夜幕的襯托,一明一暗,對比一下總能存留點印象,太陽頂著個明亮的大白天,誰沒事兒天天去看它長什麼樣啊?閒著有毛病吧。



    他把自己的心裡話說出來了。



    他口中閒著有毛病的人語氣幽幽。



    “剛剛是誰說,觀察了我三天來著?”



    程雙遙:“……”



    糟糕,翻車了。



    他補救:“我畢竟還是要配合一下他們的嘛,三天只是個概數,嗯,概數。”



    傅長寧掃了他一眼,懶得計較了。



    只是,也沒了說下去的興致。



    “你明天早起,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程雙遙從她話裡聽出了點什麼,神色認真了些:“好。”



    他一夜沒睡,第二天早上,從日出開始看起。



    看著看著,發現了一點不對。



    他問路過的老伯。



    “現在是夏天對嗎?”



    他想先確認一下秘境裡的時令。



    老伯惶恐點頭:“是夏天,仙師,前些天才過的夏至。”



    程雙遙看著從東偏南方向升起的太陽,陷入了沉思。



    他怎麼記得,夏至時節,太陽是從東偏北方向升起的?



    這無關其他,就是身為修士從小應習的氣象常識。



    夏至從東偏南方向升起的,明明應該是月亮才對。



    他意識到了不對。



    跑去找傅長寧的路上,發現的違和之處越來越多。



    比如他們剛到這的時候,正是午後,日頭高照的時刻,晴空萬里,太陽卻偏偏藏在雲層後邊。



    反而是夜裡,天天滿月高掛。



    還有他們剛來的時候,夜裡完全沒有睡意,白天反而打哈欠。



    他那時候只以為是修士精力旺盛,多撐了一夜,根本沒往別的方向想,可如果二者本來就反過來了呢?



    所以他們才會在身體適應這邊的作息後,才開始在夜裡睡覺。



    他想到的疑點越來越多,可很快,又陷入新的困惑。



    這些能證明什麼呢?



    證明秘境東昇西落的日月是有問題的,然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