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鹿 作品

第124章 最終落幕




    左淵臉色大變,起身就要往外走。



    何軍師攔住他,說稍安勿躁。



    “大周律法中對掘墓一事懲治得極為嚴厲,哪怕他是上師,此事透露出去也會折損人心。這件事他既然選擇深夜去做,便說明他不想讓人知曉,我們現在過去,只會徹底和他撕破臉,不如留在這,守株待兔。”



    何況,他還有句話沒說。



    不管王道長去了哪兒,又做了什麼,只要安排得當,這都是他們的機會。



    再不濟,也是一個把柄。



    把柄只有成了那才叫把柄,掘墓未遂,那算什麼把柄?



    屋內陷入了一片死寂,似乎所有人都在權衡這其中的得失。



    左淵牙關緊咬,指骨握得咯咯響。



    恍惚間,白日裡那個看起來冷冷淡淡的小姑娘又出現在眼前,丟下一句“這個可以消紅疹”,便毫不留戀轉身離開。



    可翻開那張紙,上邊卻寫滿了零碎又細緻的注意事項。



    他忽而拿劍,起身大步向外走。



    身後,正低低咳嗽的徐少徵開口叫住了他。



    他沒回頭,卻停下了腳步。



    徐少徵又咳了起來。



    他身體破落得彷彿一個千瘡百孔的殘暮老人,可語氣卻溫和又堅定。



    “一起。”



    徐少徵同意,身為他侍從的伏力又百分百支持他的決定,三比一,何軍師犟不過,只好一同過去。



    一路趕至山下,已過了丑時。



    眼看著徐少徵身體越發不好,左淵和李軍師便提議他和伏力留下,他二人帶著護衛上去。



    徐少徵拒絕了。



    “此事與我也有關,無論如何,我得親自去墳前賠罪。”



    三人拗不過他,只好同意,由左淵先行,力氣最大的伏力揹著徐少徵,並何軍師和一行護衛在後。



    左淵心裡著急,一路疾行,很快靠近了樹林。眼看著就要進入林中,他卻突然停下腳步。



    練武之人耳聰目明,五感絕佳,他意識到了不對勁。



    這附近,太安靜了。



    風過葉梢,簌簌作響,除此之外再無動靜,安靜得近乎詭異。



    在看見倒了一地的護衛後,他的神色就更加凝重了。



    就在這時,他聽到了林深處傳來的那聲淒厲的慘叫。



    “啊——”



    是王道長的聲音!



    左淵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



    王道長身手並不差,又有一身神鬼莫測的仙人手段,在這之前,他們誰也不敢說自己有把握獨自一人拿下他。可眼下,居然發出了這麼淒厲的叫聲。



    莫非是遇見了什麼吃人的野獸?



    可他想到樹林外那被同一色手法擊暈的護衛,又覺得真相沒有這麼簡單。



    他放慢步伐,肌肉緊繃,一步步踩著軟泥,向前走去。



    進樹林前,左淵已經做好了看見兇惡的野獸或是山匪的準備,他心神高度集中,氣勢如鷹隼般牢牢鎖定前方。



    可這一切,都在看清遠處的人時,被打破。



    他目光裡帶上一絲錯愕。



    “是你?”



    面前的小女孩穿著一身單衣,髮絲被風吹得凌亂,神情卻一如白日冷靜鎮定。



    不是白天裡那個贈藥給他的傅家小姑娘還是誰?



    面對這麼一個手無寸鐵的小姑娘,他應該直接上前的。



    可眼下的情形,黑夜,孤墳,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對手,還有安然站在一旁毫髮無損的小女孩,他再蠢也不會認為這些和她無關。



    地上的王道長掙扎著抬起頭,目露懇求地看向他:“救我,救救我……”



    可傅長寧甚至沒看他一眼,只是踩住藤蔓,用力一拉,他便在驚叫聲中被重新倒吊起來。



    左淵嚥了口唾沫。下盤微抵,下意識做出了防禦的姿態。



    傅長寧卻仍是不言不語。



    她比白日裡看起來更加不好接近。



    如果說他白天裡看見的傅長寧,還只是一個表面安靜冷淡,實則內心很柔軟的小姑娘的話;



    那麼此刻的她,便是真真正正的冷漠和視一切為無物。



    他明明存在於她的眼前,卻像一團無意義的虛無。



    無法被她看進眼裡。



    簡直枉先人之訓悌,絕孔孟之聖筆。



    當然,這個某人在他課業上畫烏龜指桑罵槐這種丟臉的醜事,他是絕對不會說的。



    但這不妨礙他更加針對這個某人,甚至波及塾中其他他看不順眼的學生。



    傅長寧從前不和他計較,今日卻提出疑問。



    “其他我認,但還請夫子指點,不知這不悌長兄幼弟從何而來?”



    李夫子皺眉,大概是沒想到她今日竟如此大膽,敢當堂對嗆,莫非睡糊塗了不成?



    考慮到師長威嚴,到底還是解釋了句:“我聽聞你兄長和幼弟皆未上學,想是家中貧困難以支持。反觀你,因傅老遺澤有此天大機遇,卻半分不懂得珍惜,既如此,倒不如把這機會讓給你兄長和幼弟。”



    “女子無才便是德,留在家裡織布養家未嘗不可,男子讀書,未來亦能有更大……”



    傅長寧笑吟吟打斷他:“夫子,我聽聞您是被村中一位寡母收養,之後才有了上學的機會,此事當真?”



    李夫子被打斷話,仍是滿眼不快:“你問這事做甚?”



    傅長寧不理他疑問,自顧自往下說:“那看來就是真的了。我聽聞,這位寡母自身亦有一女,憑著夫家家財,倒也供得起女兒吃穿不愁。只是後來為了供養夫子您科舉讀書,不得不販賣家財。家徒四壁之下,最後甚至將女兒嫁給了年過四旬的鰥夫。不知上敬父母師長,下悌兄姐弟妹的夫子您,如今待這位長姐可好?還是夫子想我同您這位長姐一般,兢兢業業為養弟貢獻自己的一生?”



    “可夫子,我沒記錯的話,您如今應該還是個童生?連秀才功名也未考上吧?”



    最後一句輕飄飄,笑盈盈,卻宛若一把尖銳的刀,徑直剜進了李夫子的心。



    這是他四十多年來,最不願意提及的恥辱過往。



    看著臺下學生們或震驚或八卦或不敢置信的眼神,李夫子臉色當即漲得通紅,暴怒之下,一卷書當即砸了出去。



    “傅長寧,你放肆!”



    傅長寧坐在最後一排,輕鬆避開,書砸在了身後牆上。



    “夫子不要惱羞成怒,您既然可以說大實話,我當然也可以。這就是我的實話。”



    “更何況,夫子,需要我提醒您一件事嗎?您平日裡在用的筆墨紙硯,看的書,哪一樣不是用的藏書館裡的東西,而藏書館的東西從何而來,不用我提醒您吧?若說我不敬師長,那夫子您呢,豈不是忘恩負義無恥之尤?”



    “你!你!你!”李夫子何曾見過這般牙尖嘴利的傅長寧,當即氣得氣血倒流,倒退了好幾步。



    緩了好一會兒方才緩過來,鐵青著張臉冷笑道:“好啊好啊,我念著村中和傅老曾經的恩情,一直不計薪酬,留在這村裡教書,現在看來,這私塾是留不得我了,那好,老夫走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