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唐華彩 作品

第304章 潔身自好


                 時人都說虢國夫人府佔地廣闊、奢侈無比,其實只有右相府的三分之一、咸宜公主府的四分之一。

  至少府中的馬球場並不算大,馬球場後方用來換衣服的屋舍就更顯逼仄……薛白與楊玉瑤打完馬球,擠在屋舍裡換了衣服,再次出了一身汗。

  “彆著涼了,披上。”

  “現在才知道疼人家,嘁。”

  比起薛白疼她,楊玉瑤更疼他,嗔了一句之後便道:“這馬球場還是小了,你可知我們東邊也是一整片的大院?”

  “空置的?沒見那邊有人進出過。”

  “我打聽了,李齊物的,據說是個宗室,任過懷州刺史、陝郡太守,如今被貶了,長安的宅院也不住,不如我買下來送給你。”

  “送給我做什麼?”

  “給你當外宅,伱馬上要成親了,有個外宅,我們好來往。”

  薛白只覺好笑,道:“我們的宅院本就只隔了一條街。”

  “隔了街我都嫌遠,偏要買一座更近的打通了,與你連在一起。”楊玉瑤笑道,“我也好有座大的馬球場嘛。”

  薛白想了想,道:“李齊物是因為與李適之交好,被李林甫打壓的吧?”

  “我才不管這些。”

  “別招惹他,他也許要東山再起了。”

  薛白的官雖然小,卻是對天下大勢瞭如指掌,語氣篤定,特別容易讓楊玉瑤信服。

  “楊家再風光,已不宜再得罪李氏宗室。”

  “說到風光,也就是外人看著還得寵。”楊玉瑤低聲道:“你要成親了,玉環想給你這義弟送樁厚禮,還未找到機會與聖人提。”

  “貴妃的心意我領了,禮就不必了。”薛白俯下身,替她把耳環掛起來。

  “你已許久未見到聖人了吧?”

  “嗯。”

  薛白與楊玉瑤都已意識到了,其實薛白的權勢,或者說對朝堂的影響力反而是在變弱的,因為他已經離弄臣的身份越來越遠了。

  以前他想保王忠嗣,只要哄聖人開心了就能達成目的,那是“薛打牌”的能量,而薛御史能做的就少得多了。

  真正做事肯定是更難的。

  “玉環說,你成了親便不同了,她該幫你一把,近來想辦法讓你面聖一趟。”楊玉瑤道:“到時你給聖人賠個不是,莫再惹惱他了。”

  “賠不是?我不過是盡了一個臣子的本分。”薛白隨口應了,想著這句“成了親便不同了”該是楊玉環的原話,也許指的是她與他關係在李隆基眼裡就清白了,其實本來就清白。

  “就是讓你別太本分了,這世道,吃虧的總是你這樣的本分人。”

  “沒關係,吃虧是福。”

  “慣會說嘴。還有,聽說你近來與右相府那小娘子走得近。”楊玉瑤媚眼一瞪,拿手指點著薛白的額頭,教訓道:“收斂些,都是要成親的人了,該知潔身自好。”

  ~~

  薛白在楊玉瑤宅中狠狠地“潔身自好”了一番再出來,才回到家中,便得了一封拜帖,卻是王維邀他明日到茶樓品茶。

  他思量了片刻,猜測這該是李騰空想出來的掩人耳目的辦法。

  次日,到了輔興坊的茶樓,果然見到玉真公主的車駕就在茶樓外。

  他還是先去見了王維。

  王維如今官運不錯,前兩年已升為五品郎中,今日來卻沒穿那身紅色官袍,依舊是一身素雅襴袍,舉止優雅地煮著茶,隨口聊些山水、禪思。

  薛白敷衍幾句,道:“摩詰先生在庫部數載了,也該升遷了吧?”

  “不強求。”王維淡淡道:“你與昌齡兄作忘年交,稱我為兄即可。”

  “好。”薛白與李白反正也是平輩相交的,道:“摩詰兄下一步若能謀一個正五品上的給事中,或是中書舍人,便可參與中樞機要了。”

  王維停下動作,看了薛白一眼,無奈地搖了搖頭。

  薛白道:“摩詰兄沒有經世濟民的抱負不成?”

  王維倒也坦誠,道:“若真沒有,我何必科舉入仕,何必舍了輞川的山水到長安來沾俗氣?”

  “我老師便想謀一任給事中。”

  “顏清臣如今只是員外郎吧?”

  “是,老師想往前走兩步,中間還需要一個郎中的闕。”薛白道:“就請摩詰兄先進一步,把這庫部郎中的位置讓出來如何?”

  “中書舍人?”

  “簡單。”薛白道:“摩詰兄與駙馬張垍見一面如何?他如今正是御前的紅人。”

  中書舍人、給事中都只是正五品的官,卻有“儲相”之稱,一個負責起草詔令,一個負責審議封駁詔令。

  薛白若是把王維、顏真卿推到這兩個位置上,就相當於能通過他們知曉整個朝堂所有的詔令……其權勢是可想而知的。

  如此提議,便是詩佛也動心。

  談了一會,有一名女冠過來,稱是玉真公主也在這茶樓,既巧遇了當今兩個大詩人,想請他們移步一見。

  此間說是茶樓,其實是個佔地不小的院落,兩人由這名女冠引著進了後院,便見另一名女冠過來,道:“薛郎這邊請。”

  薛白並不詫異,走進一間偏廳,便見李季蘭正笑盈盈地迎上來。

  這時節,正是桃花開得正豔的時候,她一笑,真是人面桃花相映紅。

  春風一吹,裹著一陣香氣,薛白恍惚了一瞬間,迅速清醒過來,摸了摸鼻子下方,提醒自己這小娘子就長這般模樣,並非是在對自己雙目含情。

  “咳,季蘭子怎麼在這裡。”

  “你低些,我與你說。”

  李季蘭拉了拉薛白的衣袖,讓他附耳過來,方才道:“騰空子想代右相與你談事,不想讓外人注意到了,因此施了些障眼法,哪怕有人知道我們今日來這裡了,也只當你是來見我的。”

  “見你?”薛白覺得見李季蘭,傳出去也不妥。

  “嗯。”李季蘭一本正經道:“我們都考慮好了,若被人發現了,便說我們又要寫一個戲文,便是你上次說的《梁祝》了。”

  “是嗎?你們都考慮好了。”

  “但薛郎你還是得與我細說了,我方好執筆的。”李季蘭有陣子沒見薛白,要說的有許多,接著又道:“對了,你可真是了不起,讓騰空子這般清靜無為的人也一心官場庶務呢。”

  “那是騰空子有一顆經世濟民之心。”

  “……”

  皎奴推開一絲窗縫,目光看去,見李季蘭還不把薛白帶過來,在院裡語笑嫣然地說話。

  她不由疑惑,天寶五載那個冬天,她可是第一個徹夜與薛白相伴的女子,但從當時到現在,她都沒看到他到底有哪裡好,值得這麼多小娘子繞在他身邊爭搶的。

  不過是個心機深沉的小人罷了。

  這般想著,她便擔心單純的十七娘與這等小人商談,萬一也被害了,就像吉溫、楊慎矜。

  “來了。”

  稍等了一會,薛白終於推門而入。

  李騰空正坐在那,手裡拿著一個小卷軸看著,上面是她今日要談話的要點。

  聽得動靜,她連忙把它收進袖子,擺出篤定自若的表情。

  “你我相見,不宜引人注目,我便出此下策。”李騰空道:“不介意吧?”

  “很聰明。”

  “你是故意誇我一句,顯得你更厲害嗎?”

  薛白笑道:“不必這般緊張,雖說是談事情,不影響我們是朋友。”

  李騰空示意皎奴與眠兒出去,問道:“你是輕易就抱朋友的人?”

  “嗯。”

  薛白難得見她顯出有攻擊力的模樣,仔細端詳了她一眼,卻見她的銳氣已經收了回去,像是一隻白色的小貓抬起爪子喵了一聲就作罷。

  “我阿爺答應你的條件了,他打算把安祿山調回長安。”

  “那很順利?”

  “你不必一副不相信的表情。”李騰空正色道:“此事,我會盡力做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