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唐華彩 作品

第146章 各表一枝


                 李隆基非常瞭解李林甫,只聽他的語氣,便意識到他這次是玩真的了。

  不構陷、不摻私,將案子交三司秉公而斷?

  如此說來,倒確有可能是薛白犯了大罪,故意毆打元捴,以小錯遮掩大罪了?

  這種小伎倆,李隆基年輕時信手拈來,早都玩膩了,懶得與一個少年白身計較而已。

  好比,一隻漂亮的小奶貓在地上打滾翻肚皮,逗他開心又不可能咬他,哥奴偏要跳出來指著小奶貓大喊“聖人快看,他太有心機了!”

  一次兩次就罷了,兩次三次就招人煩,但若第四次還來,哥奴不會這麼蠢……那就是,這隻小奶貓真有可能是吃人的老虎?

  這念頭在腦中一閃而過,李隆基笑了出來,只覺好荒唐。

  不說荒唐,哪怕真是老虎,也是小奶虎,他什麼毒蛇猛獸沒養過,不至於像哥奴這麼大驚小怪。

  “右相不必激動,一會薛白到了,一問便知。”

  李林甫問心無愧,應道:“臣行事坦蕩,不怕與他御前對質。”

  “惹朕煩心?”李隆基笑罵道:“朕何事說過這是對質?”

  “臣以為陛下太縱容薛白了。”李林甫頗有底氣。

  李隆基根本就沒心情分辨是非對錯,召臣下來,其實是每隔幾個月例行敲打,維持他們對天子的敬畏。

  哥奴平時辦事認真,這很好,但跑到他面前來一本正經當諫臣,這就很招人煩了,真當天子不知他對付東宮的小心思?十多年沒人敢在天子面前擺這種態度了。

  好在,李林甫也就是偶爾為之,許是被薛白那耍渾犯賤的手段逼急了,允他一次罷了。

  “先不聊這些,你那開源節流的摺子,朕看了。”李隆基道:“很好。”

  “能為陛下分憂,臣之幸也!”

  君臣二人回到了最融洽的相處方式。

  “既有了錢財,國事大有可為。”李隆基意氣風發,道:“朕要在西北築城以扼吐蕃,此為軍國正事,務必辦妥,你我君臣有生之年當滅了吐蕃;石國敢隨小勃律國停止朝貢,亦須發兵滅之……還有,華州百姓進諫多年,盼朕封禪華山,此事亦交由右相辦。”

  李林甫的背更彎了。

  他好不容易想出諸多開源節流的辦法,一口氣還沒來得及松下去,此時又再提了起來。

  勸諫肯定是不敢的。

  方才勸聖人查辦薛白,他是也擺出態度了,但那只是無傷大雅的小事。此時談的才是真正的國家大事,聖人從來是一言而決,不聽旁人任何話的。

  “臣,領旨。”

  李隆基大笑,親近地拍著李林甫的肩,以“十郎”呼之,又是讚賞了一番。

  正因李林甫如此能幹又聽話,他才縱容他結黨營私、構陷東宮。

  “聖人,薛白到了。”

  “召。”

  李隆基一見薛白,抬手一指,當即叱罵。

  “豎子!無法無天了,當朕不知你是何心思?!”

  “回聖人,是元捴欺人太甚……”

  “夠了。”李隆基當即喝斷,“再敢耍小聰明,朕治伱的罪,給右相賠罪。”

  薛白一臉無奈,竟還真轉身,略為敷衍地執叉手禮,向李林甫道:“右相,我確實是下腳重了。”

  李隆基又氣又笑,道:“豎子無禮,滾回去寫首詩詞來,朕再看饒不饒你。”

  “遵旨。”

  “聖人不可。”李林甫忽然開口,竟顯得義正詞嚴,有一股浩然正氣,“稟聖人,京兆府已查到薛白身負大案,只是證據尚不足。若聖人今日縱他,來日又拿他,只怕有損國威……”

  薛白一聽,似乎也精神起來,針鋒相對道:“好啊,聖人讓我賠罪,我息事寧人了,右相反而咄咄相逼,那便在御前論個清楚。”

  李隆基不怒反笑,毫無意外之色,轉頭向高力士淡淡道:“兩隻鬥雞下場了。”

  他一開口,殿中一靜,還想反駁的李林甫當即噤聲。

  “請聖人息怒。”高力士賠笑道。

  “將朕的曲譜拿來。”

  “遵旨。”

  李隆基坐下,手持曲譜,一派瀟灑模樣,頭也不抬地譏笑道:“辯,朕也想聽聽,到底是誰敢在大唐國都縱兇殺人。”

  李林甫臉色一凝,已感受到了天子的深不可測,掌控萬事、卻隱而不露,開口,緩緩道:“據京兆府報給臣的消息,雖不可思議,然而事實俱在,城郊殺人案恐真是薛白遣人所為。”

  “哦?”

  “今載二月,青門酒肆發生過一樁鬥毆案,由薛靈欠債而起,薛白亦在場,他指使達奚盈盈派人襲擊虢國夫人,再出手相救,以博取虢國夫人好感。當日,許多人都看到,有兩名驍勇大漢因此成了虢國夫人府的護衛。此事,眾目睽瞪,南衙亦有卷宗,證據確鑿。臣認為京兆府對薛白的懷疑有道理,他居心叵測,有重大嫌疑……”

  李隆基還在看曲譜,表情沒有任何變化。

  高力士卻留意到,聖人目光移動的速度比平時慢了。

  他又瞥了薛白一眼,依舊很難相信這樣一個少年能有那麼深的城府,可一直以來發生的許多事確實很奇怪。

  李林甫的證據很多,竟是連那兩個兇徒的樣貌、經歷都有,侃侃而談,分明是荒唐之事,竟被他說通了。

  “陛下,京兆府馬上便要查得水落石出,請陛下召京兆尹蕭炅詳詢,揭露這險惡奸徒,以免貴妃受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