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黛 作品

26. 第 章26 章 填壑

 盜匪嘲諷狂笑,完全沒把趙頡放在眼裡,趙頡氣極而怒,揮劍下馬,欲將蠻盜砍殺。

 眼見雙方就要交互廝殺,周嫵不想喜日見血,於是忍下聽其有辱相府而覺的不悅,掀開車簾,露面拿出象徵身份的雲牌,瞠目立威。

 “這是丞相周宅的信物,可象徵身份,我知曉你們靠山吃飯,劫路求財也只為生存,所以並無意與爾為難。我可將雲牌暫時交給你們,憑此牌你們得我一諾,之後可自行到丞相府領些銀錢過活,可若爾等不領好意,依舊冒然對我們出手,那便承冒得罪朝廷命官的風險,孰輕孰重,已是顯而易見。”

 “更何況,如爾等所視一般,我們行裝隨攜的錢銀並沒有多少,反倒衣衫裙袂裝得滿箱,如此無用之物,實在不值各位動刀一回,倒不如好漢們今日就給我們行個方便,將大路敞開?”

 周嫵一番周全說辭,極言利弊,自以為能說服匪徒。

 可是對方頭領見她現身,立刻雙目放光,聽完她的勸言後非但不理,反而愈發態度輕佻,大言不慚地說著什麼,山上正好缺個壓寨夫人,今日能和美人山隘相見,便是有緣。

 趙頡聽不下去,大吼一聲,衝上前與山匪廝打在一起,雙方混戰焦灼,原本兄長為她選挑的護衛個個強碩,可怎奈山匪人多勢眾,僵持良久後,明顯是趙頡這邊落入下風。

 趁著趙頡被四五壯漢圍攻,分不出身之時,領隊匪頭眼疾手快趁機鑽入馬車,他踹下車伕,又將霜露從座位上粗魯扯拽起來,霜露為護主,不管不顧死死咬住那人的手腕,對方吃痛,絲毫沒留情地將她一把扔下車去。

 周嫵被困在內,驚心難定,以為將要命喪於此,那人挨近,一把劈在她後頸,她昏暈癱倒,意識徹底失去前,她看到那匪首坐在前轅,勒握韁繩,揮鞭駕馬而去。

隱隱的,她似乎聽到霜露在後的哭聲,以及副將趙頡聲嘶力竭的怒喊。

 再之後,意識全無……

 醒來,腦袋悶痛不已,周嫵艱難睜眼左右環顧,陌生的木屋,落塵的地板,像是正身處於被棄置的倉庫,她辨不出這是何處,想掙著起身,卻發現手腳皆被繩束。

 難道這裡就是那群匪徒的大本營,沿道的某處山頭?

 周嫵先有如此猜想,可很快自否。

 不像。

 那群人雖是做了著裝上的偽裝,又故意將自己的言行類如山賊,可他們與趙頡交手時卻人人盡顯功夫不俗,不落弱勢……試想,尋常佔山為王的山匪,又怎麼會打得過親身經戰的兵將,這群人明顯受過專業武練,必然不只是山匪那樣簡單。

 可若不是山匪,又有誰與她存怨冗沉,至於煞費苦心追趕至此來劫人,尤其此番出行,她並非向外聲張行跡,實在不知疏漏出在何處,引得禍患。

 周嫵想自救,可頭腦昏暈的沉悶感還在,後頸更隱隱作痛,當下,她一身紅衣凌亂,領口也崩開了兩顆系紐,悽苦境地,她心頭一時涼意覆湧,危險未知,若說絲毫不懼不怕,那是自欺欺人。

 她無助望著窗外壓抑而下的烏沉天色,不敢冒然出聲呼喊驚動賊人,只想此處與襄界臨近,不知容與哥哥能否聞信,只她落難的消息。

 無助之下,她惴惴不安,甚至開始不忍作想。

 若上次城郊分別,便是兩人今世的最後一面,那她很後悔,沒能與他多相訴幾聲情誼衷腸。

 ……

 青淮山,宗門正廳。

 容與換下往日常穿的玄黑衣袍,今日著了鮮豔的紅,他發冠挺正,俊面如玉,寬袖衣袂背在身後,身形正凜如松。

 他立站堂前,緊眉一動不動盯著銅鎏承臺上的紅燭,上方青色的焰無根搖曳,蠟油燃融點落,蔓延至蓮花底座,又漸沿硃紅杆向下淌流。

 誤了吉時,又再過去兩個多時辰,容與方才目睹師父從面色帶喜轉而不耐,最後惱怒拂袖而去,同時下命封鎖山門,不許外人進入。

 他知,這是師父一時惱怒才出口的氣話,他以為阿嫵再次失約。

 容與一動不動,直至身後影徒再來彙報。

 “門主,山下的弟兄們還是沒見到京城方向奔來的馬車,向更遠去探,仍無蹤跡。”

 聞聲,容與側了下肩身,聲音微微沉啞,“知道了,繼續去盯。”

 影徒領命退避。

 容與摩挲著拇指上的骨戒,沿著銀質脈絡拂擦,遍遍反覆,以壓抵心頭浮躁。

 哪怕至此,他依舊相信阿嫵會來。

 其實幾日前,他被臨時告知,師父正與周相相定婚事重辦的事宜,驟然得知此信,他心中首先憂慮的便是阿嫵的意願,上次,她便因不堪長輩之壓,心有逆反,而至行了偏激之舉,他很怕這次阿嫵依舊排斥。

 即便他相思之心已成煎熬,日盼夜盼,可他依舊希望,阿嫵能開開心心赴約青淮山。

 很快,京城來信,言說阿嫵已點頭同意婚事,得知消息的瞬間,他有片刻的愣然與恍惚,但更多的還是喜不自勝,他積極準備,命人用紅綾綵綢將暗沉無鮮色的青淮山上下裝點一通,記得她在丞相府的閨苑前後都環著花圃,他又吩咐手下人尋來各式花樣的琉璃瓶,置在婚房四處,插擺鮮花團簇。

 他更想親自下山相迎,卻被師父阻止。

 師父這次並沒平素那般好說話,他態度堅決言告——

 “青淮山不是誰想來便來,想走就能走,上次她自己選擇背離而去,那這次,哪怕上山的路再艱難,她也應一步一步自己邁階而上。”

 這不算為難,但容與依舊捨不得阿嫵辛苦。

 他沒有違背師命下山,卻是堅持守在宗門門口,在正午的酷熱中直直等了三個多時辰,可是,直至菜餚漸涼,酒香飄散,山門依舊未顯客臨。

 直至天色暮晚,他重回廳堂,影徒已散,師父不見,甚至新蠟都已頹然。

 容與靜立良久,盯著又一滴蠟油燃落,他拳頭攥了攥,轉身揚聲吩咐。

 “來人,備馬!”

 向塬從外進門,面色不佳,“師兄,你要去哪?丞相府兩次三番羞辱我們,也難怪師父氣成那般,你別怨我說話難聽,依我看,現在這門婚事看起來簡直就是一場笑話。”

 “住口。”容與口吻帶怒,不容任何人輕視此約,他執拗道,“我信阿嫵不會失約,她若不想,來信時便不會同意,或許她是有事耽擱,也可能是途中出了意外,我親自去尋,回來定給師父一個交代。”

 見師兄當下不肯死心堅持下山,向塬只覺此舉是自取其辱。

 “師兄!你這樣,別人說不定只當你是自作多情,若你直奔到京城,卻見人家千金小姐根本沒把約定當做回事,甚至連門都沒出,你又如何自處?”

 “若真是那樣,好歹可以確認她沒有途中遇險,我認。”

 說完,容與不顧阻攔獨身下山,策馬奔尋一個答案。

 不管旁人如何說,他只願相信他的阿嫵。

 哪怕遭背棄,他也只聽她說。

 ……

 玉蓮樓,後山私苑。

 閆為桉坐在密室間,手執信鴿暗令,面臨左右為難。

 父親閆衡早已耳提面命過,督促他勤於練功,不招惹朝中權貴,只一心發揚玉蓮樓這番祖宗基業,他便閉眼能安。

 閆為桉從小受教,他當然也想帶領樓中兄弟更上一層樓,可他生來資質平平,並非練武之材,或許勤能補拙,可他面臨的對手卻是如容與那般天賦卓然之輩,他沒辦法再走尋常路。

 尤其,若青玄門再與相府為盟,那玉蓮樓只能更處被動,於是,面對屹王恰時伸來的橄欖枝,他才欣然接受,並瞞著父親,將今年新招收的一批弟子,應允給屹王隨時調遣。

 閆為桉想的是,青玄門從此背靠相府,後面更有東宮撐腰,而玉蓮樓與屹王殿下成盟,也不算落了弱勢,即便他獻出百位樓中弟子,依舊不覺有虧。

 只是眼下,玉蓮樓與青玄門比武剛剛結束,父親正督促緊,他無意此時惹禍,可屹王殿下卻突然下命叫他劫了周家的婚車,閆為桉接到急信,自知拿到燙手山芋,當即只覺萬分頭疼。

 可又有什麼辦法,現在不為殿下顯忠心,先前所有鋪墊的努力全部白費,這次行事,他知曉會將容與徹底得罪徹底,可想起上次在青淮山擂臺,他與向塬對自己的羞辱,閆為桉手握成拳,越想越惡從膽邊生。

 或許,這次就是最佳的報仇機會。

 手握他的軟肋,就是要容與給自己跪下,他又何敢有半分的遲疑?

 懷揣報復心理,閆為桉心中懼意漸消,轉而換作騰騰的惡意。

 容與少年成名,端持姿態慣了,尤其他那從上睥睨的目光,真的很叫人討厭。

 若他今日敢來,他便要他在自己面前,在他心愛的女人面前,徹底矮下去。

 這樣想,閆為桉愈發興奮至極。

 ……

 容與奔至襄界邊碑,並無發現有異,再往前經過岔路,一邊山林主道,另一邊狹窄偏路,思吟片刻,容與駕馬奔向小道,一路狂馳。

 阿嫵身嬌體貴,也微微有些嬌氣,他依憑對她的瞭解,猜測她若來此,定不會去走深一腳淺一腳的泥濘山道。

 奔至一半,容與忽而勒馬。

 他眼睛還未恢復完全,當下的耳力嗅覺相較更為敏銳,行至此,鼻尖忽的嗅到空氣中一股若有若無的血腥味兒,他心下一凜,遂下馬探查。

 “唔唔……”

 有動靜。

 容與蹙眉向前,大致辨出有人被困荊叢間,且被封住口舌無法呼救出聲。

 他疾步過去,將方才出聲之人口中被堵的乾布拽了出來,對方癱倒在地大口喘上幾口氣,

再掙著起身時,似乎認出了他。

 “你是……容公子?”

 容與聞言,心更沉,他一把扯住對方衣領,沒心思去管顧手下力道,將對方牽制得差點直接趴地。

 “你是相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