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黛 作品

19 . 第 19 章 酸甜<!>

 月色徹底被烏雲掩, 皎白褪去,只餘昏晦幕沉。

 容與帶著周嫵臨近尋了一間衣肆,她在外稍等, 他則一人進去,很快選買完一件帶兜帽的披風, 出來,為她從後罩住。

 帽簷擋住半邊臉, 也遮住了懷裡嬌嬌的滿面潮紅色。

 她身上溼得汗淋淋, 更腿軟得連步子都邁不大,容與索性買來遮擋物,將人藏了面,打橫抱起送回家。

 今日城內佳節,全夜無宵禁, 外出的百姓們也大多集聚在中央街,朱雀路,加之他們返程特意走的僻街陋巷,故而一路上也未擦肩遇到幾個行人。

 沿途寂靜, 兩人之間更無言, 全程只有彼此的呼吸聲綿纏。

 距離丞相府只一條街時,容與步速明顯放緩, 他嘴巴嗡動須臾,終於沙啞著啟齒:“還疼嗎?”

 周嫵悶著臉, 不理睬,只動手攥緊他的衣襟,像是羞惱著怪怨。

 容與喉結滾了滾,聲調儘量放柔,“阿嫵, 前面快到丞相府,我不能送你進門,拐口處便要停。”

 他自知方才舉止不堪,因嫉妒蒙心,他全無顧忌,只想在她身上烙印出獨屬自己的痕跡,或許,他開始想的只是吻吻她,尋常的吻,檀唇到脖頸,再甚也只過肩頭,可後面淬生心魔,一發不可收拾,待到做成後才覺,他分明過了界。

 其實過程間,只要阿嫵有一點拒絕掙扎之意,他定會瞬間回神,及時行止,就算再惱,他也絕不會做出任何強迫她之事,可當他採擷到第一顆時,她只是抱著他嚶嚶啜泣,他能辨得出那並不是全然厭惡抗拒的那種哭,而是撒嬌的,下意識求憐的喛聲。

 那樣的情境,那樣的女兒聲,她的反應根本不是朝他潑來一桶靜心的冰水,而是趁勢加上了一把增添火勢的柴。

 他因而失控,徹底失控……

 停了步子,周嫵從他懷裡掙出,站穩,渾身汗津還在,哪哪都覺得不舒服。

 看了眼前面不遠處便是周府側門,她確認他先前之語的確沒有逞強,哪怕目盲,也不礙他出行辨路。

 她一直未出聲,容與煎熬又不敢催促,只好試著去牽她的手。

 周嫵沒掙,只抿抿唇,垂目低聲說:“只是沒力氣,才不想說話。”

 想到她在自己懷裡化成水的柔態,容與嗓口發緊,只是與此同時,他更怕阿嫵從此視他為奢淫之徒,再開口,他再三斟酌。

 “阿嫵,你曾喜歡過他……若換作別人,我不會失控成那樣,但沈牧……”

 他聲調愈低,漸漸無聲。

 周嫵察覺他的不安,回握上他的手,聲音有了柔溫,臉頰卻微赧,“畢竟是京城內,門戶鱗次櫛比,說不定從哪就會冒出人影來,你不能看人家在野荒唐,便照仿去做,那是不對的……你不能學那些。”

 她指的是看完燈會,兩人在街尾偏隅處無意撞見的那對陌生情人。

 情發叢野,恍然失神。

 她都難以想象,這樣的荒唐事幾個時辰後竟也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哪怕前世,她都未曾歷過那些。

 思及此,她臉色紅暈未消反漲。

 容與和她抵了抵額,垂首道:“我只怕,你我先前的相約會再次化為雲影,沈牧對你頻頻示好,我不能確認,你是否會因此重新選他而丟舍我……”

 周嫵聲急否認,“當然不會,我並不喜歡沈牧,從前最多隻是對他的文才有所欣賞,尤其我們見面次數寥寥,又哪裡談得上情深呢?”

 “而所謂私奔,我先前也已做過解釋,是爹爹的嚴厲管束叫我心生逆反,所以才會有如此荒唐的一次愚蠢嘗試,我事後百般後悔,更慶幸是你將我尋到,至於後面的事,你也都知曉了……容與哥哥,我保證,今後我們的生活軌跡絕不會再有沈牧介入,若是這樣,你可否能心安些?”

 “若是這樣,為何,偏偏是玉佩?”

 他到底問出。

 有些話,他原本已打算深埋緘口,過去的全部過去,他只期盼與阿嫵的未來,不願自揭傷疤。

 可是終究無法自欺欺人,他再如何自我寬慰,內心對沈牧的嫉恨依舊無法抑制。

 他根本無法想象,阿嫵當初尋人定製那兩枚成對玉佩之時,究竟是懷怎樣的心情,她難道,就真的沒有半點想到他嗎?

 還是說哪怕想到,卻毫不在乎……

 聽他問言,周嫵先是一瞬困惑,滿滿茫然,可沒多時,她忽的意識到什麼,怪她粗心,竟忽略了今日之事所關涉到的最關鍵一環。

 若只因沈牧,容與哥哥何至於慍惱、失態成那般,自始至終,禍源都是那份生辰禮——玉佩。

 她早該想到的。

 大概半年前,容與哥哥也曾以玉飾之禮相送過她,起初她不願接受,好似那樣便扯不清與他的關係,最後是爹爹示意,她才不情不願勉強收下,而第一次佩戴出門,不想卻被人起鬨婚約將至,她厭惡甚深,從此便再不肯著身。

 她是很久以後才知,容與哥哥孤兒出身,那對玉飾是他身上唯一存的,有關血緣親緣的舊物。

 玉佩雕琢一龍一鳳,他留一個,另枚贈女,寓意不言而喻。

 那時,他鄭重拿出。

 而她,不屑一顧。

 周嫵凝著他微顫的睫,哪怕此刻他盡力掩飾著,可那掩藏極深的委屈還是被她敏銳察覺。

 她心裡不是滋味,尤其想到容與哥哥昔日相贈的貴重之禮,被她輕率放於小庫房邊角,棄置落塵,毫不受珍視,便更加惱怨自己。

 她稍定睛,心下做決,忽的堅定開口:“容與哥哥,你在這裡等等我,我去去就回!”

 “你……”

 沒等容與有所反應,她轉身朝著周府側門迅速跑去,就像一陣風似的,轉瞬從他面前消失無蹤。

 容與心臟不忍狂跳,他從周嫵方才的口吻大致有所猜知,可他不敢確認,生怕只是又一次的自作多情。

 所以只有等,耐心等。

 這也是他一直以來,最擅長做的事。

 一盞茶的功夫過去,周嫵終於提裙小跑著回來,她一身寬袂粉芙蓉紗裙,步履款款,每走一步,臂間的淺黃披帛都要迎風舞揚,就像只彩翼撲飛的靈動蝴蝶。

 臨近止步,她身形不穩晃了晃,容與察覺,立刻伸臂把她穩穩接入懷裡。

 “不是沒力氣,那還跑這麼快,摔了怎麼辦?”他聲音微肅。

 周嫵氣喘吁吁,美眸瑩瑩亮著,“有你在旁保護,你會捨得叫我摔嗎?”

 容與收攬她腰,把人擁託一抱,“你說呢?”

 周嫵故意努嘴:“不知道才問的。”

 容與無奈,抱緊她輕喟一聲,自是妥協,“不捨得,你比我的命都重要。”

 周嫵不愛聽他說這樣不惜著自個的話,但這會兒沒工夫與他計較這些,她抓著他的手落放自己腰間,叫他沿著腰線往下摸。

 待確認攜身冰玉蹭過他的掌背,她指腹捏著墜尾彩穗,不停拂癢著他說,“容與哥哥,你送我的這枚配飾,以後我會一直帶在身上,好不好?”

 “阿嫵……”

 “好不好嘛?”

 容與連呼吸都無法放鬆,他緩了再緩,低頭,將自己腰上系掛的那一半玉佩摘下,放到掌心,遞到她面前。

 周嫵一怔,接過手研看,隨即詫異問道:“你平日隨身帶的,就是我這一枚的另一半?”

 容與頓了下才點頭,耳尖顯浮異色,開口輕聲:“可試試將它們合拼為一。”

 周嫵照做,也把自己身上的那半解下,之後一手一半,沿著中線合攏相貼,玉璧拼全的一瞬,龍鳳呈祥,栩栩映生——是那完整的一對。

 她手指不由攥緊。

 被她棄置一隅的閒物,卻成被他視重為諾,日久攜身的信物。

 她想象不出,昔日在她那樣態度冷疏之下,容

與哥哥究竟是如何自舔傷口,壓抑悲涼,才能做到默默揣起對她的心意,繼續以行動證明他對她的愛之不渝。

 周嫵眼眶不忍酸澀,趁著淚意將湧,她踮起腳尖,伸臂環上容與脖頸,湊貼過去將他緊緊擁懷。

 她含哭腔的語調保證:“容與哥哥,你的禮物,我從此定百般惜之。”

 容與收臂,摟緊她,心臟鼓震。

 站穩地面,周嫵垂頭,小心將自己的那枚玉佩掛戴腰間,之後伸手向前,將另一枚為他著身系掛好。

 她笑眼彎彎,說:“就這樣,以後我們一起戴著,誰見了都知它們是一對。”

 “它們?”

 周嫵反應似的眨眨眸,後知後覺意識到容與哥哥分明有意逗弄,臉頰不由隱隱發熱。

 她手抵著他胸膛,低語呢喃嗔著:“……不是。”

 容與故意裝困疑,“那是什麼?”

 周嫵不肯說,她輕哼了聲,像是小貓發脾氣,仰起頭,輕力咬了他嘴角一下,之後趁其不備靈敏脫身,提裙朝府門跑去。

 容與在後,挺俊身影掩在暗隅,聞聽宅院閉門聲落,仍久立未離。

 他抬手向上,摸了摸左邊嘴角,溼意還在,意猶未盡。

 心想,她那句話該是,誰見了兩人都知——他們是一對。

 ……

 兩日後,馮素素從梵山歸返,一行人一到梁府,曉星立刻給霜露報了信。

 周嫵得知消息,沒多猶豫,拿上藥方立刻趕赴。

 素素的身體經不起再拖,她必須儘快阻住素素繼續用藥。

 剛到梁宅,不成想,迎面就趕上馮夫人和馮楚楚一唱一和的一出大戲。

 大概是先前抬平妻不成,馮楚楚丟了面子,才叫她們母女看清了梁府的態度,知曉裝可憐的法子行不通,於是乾脆直接上門撒潑耍無賴。

 尤其素素一回來,先前一直躲在衙署,避之不及的梁將軍立刻回府看望愛妻,前後態度鮮明對比,更刺激得馮楚楚不顧形象,擺出一副只要能嫁進梁家,便可什麼都不顧的架勢。

 周嫵看在眼裡,將情況大致瞭解了個七八分,嘖嘖搖頭,她無意正面和馮家人浪費口舌,便吩咐車伕,拐道側門而入。

 素素派人來迎,兩人進了屋,屏退下人後,周嫵立刻將藥方之事據實相告,勸告素素務必不可再飲。

 聞言,馮素素怔然片刻,手裡攥緊那藥方,泫然傷神。

 周嫵在旁,撫著她肩膀勸慰:“原本就無血緣連脈,不值為她如此痛哀。”

 馮素素搖搖頭:“從前總聽老話講,沒了孃的孩子也就沒了爹,原本我不信這話,可如今,卻實感孤苦無依。”

 周嫵駁道:“怎會無依,你有我,更有梁將軍。聽聞此番,梁將軍為不妥協,委屈自己居於衙署陋室多日,今日聞你回京,更是立刻迫不及地趕回見你,由此才惹得那母女兩人發了嫉妒的瘋,他在意你,而且是在意得不得了。”

 馮素素面色稍窘,瞥過眼,喟嘆了聲:“惹上這樣的親家,是我連累夫君。”

 聽素素如此開口,周嫵暗暗揣測幾分,不確定地問:“你們,是已將誤會說清了?曉星那日向我告知,你離京前夜還和梁將軍大吵一架,我擔心壞了,還以為馮夫人的離間計得了逞。”

 素素:“那日聽你提醒,又見母……又見王氏帶著楚楚再來胡鬧,我實在應對不來,便主動尋去夫君書房,將為難說與他聽。將軍見我來,再次向我嚴證清白,並說若我信他,便將計就計聽他安排,之後我半推半就隨王氏上山敬香,都是得自夫君先前的授意。只是事發突然,箇中緣由,我來不及向你仔細告知,害你白白擔憂。”

 周嫵鬆下一口氣,“早該如此了,你們夫妻同心,哪還會有痴女妄想從中作梗。”

 想了想,周嫵又嚴肅問起:“至於那藥方真相,你可要如實告知給梁將軍?她們此舉,與害你性命並

無一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