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暖不思 作品

第49章










蘇稚杳眼眶忽地一熱。









走到光裡,才發現邱姨清減了很多,那雙眼睛很疲,瞳孔是灰寂的,河水枯涸般,沒有了以往的清澈,想是這些天,心有鬱結,終日以淚洗面所致。









可她卻依舊那麼溫柔,從不怨天尤人。









“邱姨……”她微微哽聲,鼻腔忽然透不上氣,喉嚨裡的聲音堵住。









邱意濃握著她手,在手心捏了捏,或許是想笑,唇角牽動了下,實在笑不出來,於是柔聲道:“不用說,我都明白。”









過良久,她終歸還是輕輕彎了下唇:“還好,你和阿霽沒事。”









蘇稚杳眼睛更熱了。









今夜晴,天氣溫涼時宜,邱意濃帶著蘇稚杳在戶外的茶區坐下。









一盞落地庭院燈灑下一圈暖橙光,暗暗地照亮茶區,光亮暈染開,向四周融入黑夜裡,院子裡靜悄悄的,蟬鳴聲都輕柔了很多。









兩人並肩,在長凳靜靜坐著。









心情都是低沉的,面色同樣憔悴。









蘇稚杳看著邱意濃,想起初見時,她一身旗袍溫婉,笑容含著酒窩,到處都是她熱愛生活的氣息。









眼下,她側臉消瘦,那樣寡歡。









蘇稚杳心臟一抽一抽地疼,想要道歉,想要安撫,想要抱她:“邱姨,我……”









“宗彥的爸爸,曾經也是一名警察。”









邱意濃突然輕聲開口,望著一院靜淡的夜景,眸光沒有焦點,飄遠到久遠的回憶,略微出神:“每次出任務前,他都會寫下遺書,後來執行任務與毒販交火,在爆炸中犧牲了,沒有回來。”









蘇稚杳嗓子裡像是嚥著玻璃碎。









邱意濃斂下眼睫:“從宗彥決定承襲他爸爸警號的那天起,我就明白,可能會有這麼一天。”









“他是可以活下來的……”









蘇稚杳顫音很啞,垂下頭,陷入一種不懂為何是自己活著的困惑裡。









邱意濃回過眸,看到她眼中的內疚和迷茫,抬起手,掌心落到她發上,輕輕撫著。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邱意濃說著,語氣一如既往地輕柔:“活著的人,不應該有負罪感。”









蘇稚杳聽得心裡越發難受,抬起頭,眼眶很紅,包著淚:“邱姨你罵我幾句吧,我說不定還能好受些。”









邱意濃搖頭,大約是前幾日眼淚流盡了,此刻她平靜下來,經歷得多了,不知不覺心理承受能力也強了,她心裡慢慢在接受這個結果。









“應該還是冬天的時候,有一天,宗彥回家同我說,他見到一個和梔梔很像的女孩子,哭和笑都乖乖的,很可愛,也喜歡彈鋼琴。”









蘇稚杳回想,那時應該是在警署。









他們第一次見面。









“宗彥說,他很想認你做妹妹,又見你和阿霽走得近,怕被誤會他心懷不軌,就沒說。”邱意濃不禁笑起來:“我跟他講,你自己在心裡想這想那的,倒是先問問人家女孩子願不願意……”









說著說著,她聲音哽住,一滴清淚從眼尾,順著臉滑下來。









靜幾秒,緩過一些,邱意濃接著慢聲道:“我和宗彥一樣,見到你,就想到了梔梔……梔梔出事後,宗彥沒在我面前提過一句,可我知道,他一直都無法同自己和解。”









邱意濃抹去頰側的淚痕,看著她,眼底倒映出一個寧靜的世界:“你能活著,是他作為一名警察的光榮,我想,也是他最大的心願。”









“可我不是懷梔,宗彥哥救的不是懷梔……”蘇稚杳忍著哭腔,用力搖頭,內心無法承受這份代價深重的感情,畫地為牢,深深困住自己。









邱意濃說:“杳杳,他是把你,也當成了自己的親妹妹。”









蘇稚杳揚起溼漉漉的睫毛,望向邱意濃,從邱意濃的眼睛裡,她恍惚看到了救贖。









許久,她低聲問:“懷梔……也很喜歡鋼琴嗎?”









邱意濃輕聲呢喃:“是啊,她說長大後,想當鋼琴家,纏著她哥哥要他先答應,以後去聽她的每一場演奏會。”









蘇稚杳再忍不住,抬起胳膊撲過去,緊緊抱住邱意濃的脖子,任由哭聲溢出喉嚨:“邱姨,我給你當女兒吧,好不好?”









“我一定、一定努力,努力開演奏會,讓宗彥哥聽到……”她哭得厲害,抽抽搭搭喘著,上氣不接下氣。









邱意濃原本以為自己能夠做到心如止水,身為家屬,她不該哭哭啼啼,不該鬱鬱寡歡,她該為兒子感到驕傲,他犧牲在他的英雄時刻,那是他的榮譽。









從他穿上警服起,他就屬於國家了。









然而,邱意濃剎那思潮起伏,身前女孩子的眼淚,一滴滴像是墜落在她心湖,帶起層層漣漪。









她含著淚,啞聲笑出來:“好啊。”









邱意濃擁住蘇稚杳,揉揉她的頭髮,莞爾著吸吸鼻子:“我一直當阿霽是自己的親兒子,現在有了女兒,這樣,我又是兒女雙全了。”









聽到這話,蘇稚杳埋在邱意濃肩上,哭聲更兇了。









周宗彥安葬在警察公墓。









葬禮上,草坪碧綠得生生不息,遺像周圍擁著雅潔的白菊,黑白照片裡,男人深深揚著笑容,唇角括弧明顯,牙齒很齊,笑意從眼底蔓延到眉梢,眉眼間盡是瀟灑和帥氣。









蘇稚杳挽著邱意濃,站在最前面,都穿著黑色追悼服。









那天,下到分署警員,上到總警務處處長,警隊成員無一缺席,在墓碑前,在她們身後,整齊列隊,起肅敬禮。









總處長現場頒發,授予中西區警務處總警司周宗彥,一等功勳,因公殉職,追封為烈士。









在身後一聲聲嘹亮沉穩的追悼和致敬中,蘇稚杳看到邱意濃眼裡有淚,也有欣慰的笑。









邱意濃手裡捏著周宗彥執行公務前,和往常一樣隨手留下的遺書。









周宗彥的遺書寫得簡單。









只有一行,繁體字跡行雲流水,和他的人一樣灑脫。



















蘇稚杳彷彿看到周宗彥過去每一回出任務,那赴死的決心,和他在槍林彈雨中,無怨無悔來去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