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暖不思 作品

第12章 第12章

 警署治安廳一瞬間鴉雀無聞。 只有蘇稚杳微弱的啜泣,四周悄寂得能聽到有起起落落的抽氣聲。 一大廳的人都愣住。 周宗彥姍姍來遲,有說有笑地和等在門口的徐界一同走進,猝不及防撞見這一幕。 辦案大廳又多了兩個發愣的人。 目光聚集之處,小姑娘縮在男人身前,雙手把他的西服都擰出褶,臉不停往他胸膛蹭,哭得嗚嗚嚶嚶,斷斷續續,隔老遠都能感覺到委屈。 她身上裹著男人寬大的巖黑調商務大衣,而男人左手舉著雪糕,右手埋在大衣下,也不知道摸到人家哪兒了。 反正看著就很不清白。 周宗彥兩手空空,制服口袋從上到下拍了一遍,都是癟的,他壓低聲音,帶著詫異責怪起徐界:“你冇同我講呢系佢小女朋友啊(你沒跟我說這是他小女朋友啊)?” 害他見面禮都沒準備。 徐界望著這不可描述的畫面,無辜回答:“……我也系剛知,周sir。” 女孩子身子很軟,挨在身上柔若無骨,哭聲從那把溫甜的嗓子裡哼出來,跟攪了蜜似的,黏黏糊糊,聽得人心猿意馬。 賀司嶼莫名冷不下臉。 想叫她別哭,一低頭,下巴就抵到她發頂,她凌亂的髮絲直往他頸下鑽,撓得他心裡都在發癢。 於是他抬高頭避開,臉側過去。 冷不防對上了那一雙雙窺伺的眼睛。 賀司嶼鎖眉,冷峻的眸子一掃,所有人兩眼望天觀地,四下逃竄開。 立刻放手顯得無中生有,但再抱下去就真說不清了,賀司嶼垂下眼睫,看了眼擠在他西裝外套裡哭哭啼啼的姑娘,想想還是沒把人拎開。 手掌鬆了她腰,他雲淡風輕地抬起手臂,指尖隔著大衣,虛碰兩下她背:“沒事了。” 再問:“住哪裡?” 蘇稚杳嗚咽聲漸漸弱下去,人慢慢從他懷裡退開,低著腦袋不說話。 就在這時,周宗彥走到這邊,手肘撞了下賀司嶼的胳膊:“阿霽,咁久冇見,食個晚飯啊!” 賀司嶼用手揹回拍了一下他心口:“我先送佢返去(我先送她回去)。” 周宗彥“哎呀”一聲,直接看向蘇稚杳,眼神清亮,嘴角上揚:“嚟都嚟咗,小妹一齊啦!” 眼前的男人五官很俊,笑起來唇邊會有漂亮的括弧,明明長了張風流倜儻的臉,和人對視的時候卻永遠都是滿目深情,看著就是個有錢有閒愛玩票的富二代。 但一身警服又矛盾地讓他多出一種凜然感,彷彿隨時就緒為正義犧牲。 這樣的形象很難產生距離。 不像賀司嶼,那雙眼睛深黑沁冷,最開始她連對視的勇氣都沒有。 蘇稚杳眨著溼漉漉的長睫,茫然地和周宗彥四目相覷。 發現她懵懵的,周宗彥恍悟,忽地笑出聲,抬手連道兩聲“sorry”,改說普通話:“妹妹來都來了,一起吃晚飯?” 蘇稚杳今晚被嚇怕了,頭腦還不太靈清,不知該不該答應,溫溫吞吞,下意識瞅向某人。 見她投來目光,賀司嶼倒是沒反對,面上無悲無喜問她一句:“吃過了?” 蘇稚杳輕輕吸鼻子,眼皮耷拉下去,哭過後嗓子略嬌啞,很小聲地說:“……有點兒沒吃飽。” “……”賀司嶼一時沒話。 “正好,讓阿霽帶你再吃點兒。”周宗彥笑著伸出一隻手,自我介紹:“中西區警務處總警司,周宗彥。” 蘇稚杳微微遲疑,和他淺握了下。 “周……周sir?”她帶著點軟軟的鼻音,生疏地嘗試同別人那樣稱呼他。 女孩子的手細細長長,瑩白如玉,在他指尖留下涼涼的觸感,臉蛋很漂亮,聲音也很抓人。 周宗彥輕笑:“不是下屬,是妹妹嘛,叫彥哥就成。” 他沒有任何指揮官的架子,好親近得很,蘇稚杳也就沒剛剛怕生了,唇邊抿起柔柔的弧度。 “哎等會兒,”周宗彥摸摸下巴,尋思著:“我怎麼突然感覺你那麼眼熟呢?妹妹叫什麼名字?” “蘇稚杳……”她不知所以回答。 周宗彥驀地茅塞頓開,雙眼明亮有神,指住她勾唇一笑:“小貂蟬!” 蘇稚杳被叫得有些難為情。 她從眼角到鼻尖都還暈著紅,笑起來,無意間像一株含羞草,嬌嬌澀澀。 賀司嶼瞥一眼她當時與人合拍的模樣,面無表情朝盥洗室指了下,語氣低沉中透著淡淡不耐:“衣服穿好,去洗把臉。” 蘇稚杳低頭看自己,渾身髒兮兮的,以為被他嫌棄了,癟著嘴:“喔……” 蘇稚杳一走,周宗彥便嘖聲指責他:“對女仔溫柔啲嘛。” 賀司嶼回了他個涼薄的眼神。 只見這位警務處最年輕帥氣的警司笑著舉手投降,隨後扯扯自己身上的警服:“換件衫,陣間見(換件衣服,一會兒見)!” 外套灰撲撲的,沒法看,於是蘇稚杳洗完臉,就把賀司嶼的大衣穿著了。 男人的衣服上依舊有縷淡雅的烏木香,能讓人沉下心來。 回到大廳時,周宗彥已不在。 賀司嶼先是瞧她的臉,白淨了,鬢邊沾著幾絲溼發,視線再往下落,他的大衣太過肥大,一點不合她身,下襬快要拖到小腿肚,袖子將她的手指頭都遮住。 這姑娘的體型有多嬌小? 他想,他單手就能公主抱起她。 等她走至眼前,賀司嶼目光不著痕跡地斂回去,遞給她那支海鹽椰奶雪糕。 蘇稚杳第一眼又是被他的手吸引。 指骨修長,清晰的青筋脈絡顯得性感而有力,從前沒覺得異樣,可今晚不知怎的,他拿雪糕的姿勢,撲面而來強烈的熟悉感。 潛意識引領著她看向他手腕。 什麼都看不到,那裡戴著一隻名貴的金屬腕錶。 賀司嶼抬了下手,催促:“拿好。” “……喔。”蘇稚杳回神,忙伸出雙手接過。 去餐廳的路上,蘇稚杳坐在車裡一邊吃雪糕,一邊感慨地想,今晚的經歷真奇幻。 她在舊巷子被尾隨,在警署見到賀司嶼。 現在,又坐著他的車,被他帶著去吃晚餐。 “蘇小姐。”副駕駛座,徐界告知她說:“跟蹤您的男子,警署查到身份信息了,他叫陳彧,京市藝術學院攝影專業應屆生,家裡經濟不佳,導致性格自卑孤僻,今晚並非初次,您在入住的酒店附近活動還是要當心,他跟蹤您的原因,您應該已經知道了。” 聽完,蘇稚杳不由後怕,低低“嗯”聲帶出一點顫音。 賀司嶼長腿閒閒搭著,握著一份文件正在看,聞聲,翻頁的手略微一頓。 “自己出遠門,不知道帶保鏢?”聽著有教訓的語氣。 蘇稚杳喪喪地低聲怨道:“我又沒想這麼多……” 賀司嶼透過薄薄的鏡片,瞟了眼身邊的人。 確實,她也就小二十歲,這年紀每天的煩惱,大概只有裙子漂不漂亮,鋼琴曲子難不難彈這些,哪會有對生死未雨綢繆的心思。 “怎麼到警署的?”他垂眸繼續翻閱文件,狀似隨口一問。 “他想和我約會,我答應了,然後把他往有警察巡邏的街上帶……”蘇稚杳悶悶道:“不過他的腦袋是自己不小心撞破的,和我沒關係。” 小壞心思還不少。 賀司嶼眼底拂過一秒似有若無的淡笑。 他沒說話,合上文件,抬手捏住鼻樑上的鏡架,將金絲眼鏡勾了下來,一折,擱到扶手箱。 蘇稚杳剎那間意識到一個問題,見他不看了,輕聲叫他:“賀司嶼。” 他側目望過來。 沒有眼鏡的斯文加持,那雙漆暗幽邃的長眸,半是慵懶,半是壓迫。 蘇稚杳抿掉沾在唇上的雪糕奶漬,一本正經地試探問他:“這次的晚飯……不算欠我那頓吧?” 都這時候了,算盤還不忘打清楚。 賀司嶼想笑又壓住唇角,雙手交叉著,闔目靠到椅背,嗓音沉緩,帶著幾分懶意:“如果到餐廳前,能把你的雪糕吃完的話。” 蘇稚杳埋怨地努努唇,一看手裡的雪糕,才發現它快要被車暖氣給融化了,忙低頭含了一口。 晚餐在一傢俬房粵菜館,不在鬧區,頗為清靜,桌牆是經典的港式紅配綠,復古皮凳,水晶鏈拖著鑽石燈墜下,夢迴**十年代。 豪華酒店越高端越冰冷,這裡不同,處處瀰漫著一種有煙火氣的溫暖。 蘇稚杳還挺意外的,因為賀司嶼不像是會出現在這種地方的人。 他該是不合群地,獨自立於高高的明堂。 可當他坐在質感老舊的包間裡,周圍燈影青黃,臘香濃郁,她突然間感覺,這個人真實了,沒那麼遙不可及了。 周宗彥很懂女人的心,點的幾道蜜汁叉燒、咕嚕肉、菠蘿包、蝦餃和炸鮮奶,都是女孩子愛吃的,不僅將餐前的蛇羹換成了魚湯,還貼心地加了杯溫鴛鴦奶茶。 他褪下警服,換了身衝鋒衣,情場老手的氣質更濃了。 店主和他們是舊相識,親自過來點單,說店裡剛好有條烏梢很肥美,冬補佳品,訝異他們居然不點。 周宗彥笑笑說:“女仔驚蛇,睇睇,我哋下次至飲啊(女孩子怕蛇,照顧照顧,我們下次再喝啊)。” 賀司嶼胳膊搭在桌上,抬起手指示意:“炸鮮奶同鴛鴦奶茶唔好。” “畀阿妹嘅嘛(給妹妹的嘛)。” “唔好(不要)。”賀司嶼看著周宗彥的眼睛,不容置疑地重複一遍。 周宗彥挑眉作罷:“不解風情。” 賀司嶼不以為意提了下唇角,不解釋,只讓店主把奶茶換成豆奶。 包間裡有一臺大紅酸枝手搖留聲機。 反正也聽不懂他們在講什麼,蘇稚杳就自己在旁邊尋樂子,指尖在黑膠唱片上撥撥弄弄。 “這洋貨一百多年了,原裝絕版的老古董,弄壞可是要賠的,小阿妹。”周宗彥故意逗她。 蘇稚杳頓住,隨即就把手縮回長袖子裡。 賠錢是小,一來就破壞主人家的好東西也太討厭了。 周宗彥話鋒忽轉,語氣促狹:“不過不怕,阿霽賠得起。” 蘇稚杳卻是不敢再碰了,安分坐回座位,好奇問:“為什麼叫他阿霽?” “他祖父取的。”周宗彥順勢消遣某人:“賀老爺子評價他屬藍桉本性,立於白骨堆,事事下死手,誰都不放在眼裡,就缺一隻藍鵲鳥剋剋他這雷霆性子,所以寫了幅字給他,還送了個小名,叫歸霽。” 藍桉是一類尤加利樹的名字,具有特殊的異種抑制性,強勢地獨佔養分,還會釋放碳氫化合物,沒有物種能在它周圍生存。 唯有一種叫藍鵲的鳥能夠安然無恙地在它的枝頭棲息。 這個生態學原理,蘇稚杳懂。 但歸霽是什麼意思? “囉嗦。”賀司嶼眉眼間情緒淡薄,顯然不愛聽這些。 周宗彥雖識相地噤聲了,卻還樂在其中,向蘇稚杳使了個眼色。 他明眸炯炯染笑,望出的眼神彷彿是有聲音,對她說,我們踩著老虎尾巴了,收斂些,先吃飯。 菜品一道道端上桌。 蘇稚杳還想問那幅字上寫的什麼,但悄悄看賀司嶼的臉,格外陰沉,她也就不吱聲了,夾了只籠屜裡的蝦餃,安安靜靜低頭咬。 賀司嶼食慾一向不善,飽腹足矣,他沒立刻動筷,喝著熱茶,杯子慢悠悠顛在掌心,眸光邃遠,思緒活泛開來。 他祖父的原話是這樣說的。 “人生沒有你想的那麼糟糕,生活不是殺戮,不必事事做盡做絕,司嶼,試著饒恕。” “你父親、母親,包括星野。” 當時他不過十幾歲,站在老宅的書房中,面對這位德高望重的長者,氣場不啻於任何一個成年男兒。 “祖父,情不立事。” 年少的他,黑眸裡蓄滿不屬於那個年紀的堅定和狠厲:“您教的。” 賀老爺子於主座,和他的視線直直相接,或許眼中有疼愛,但都被嚴苛掩蓋:“那我今天再教你一句,人最大的軟肋,就是沒有軟肋,望你珍攝。” 軟肋? 他沒有,也不會有。 忽然,眼前出現女孩子白皙的手。 指間的筷子夾著一隻水晶蝦餃,輕輕放到他碗裡。 賀司嶼抽回神識,順著這隻手看過去,入目便是她蓬鬆長髮間那張小鵝蛋臉。 歪著腦袋,眯著眼睛對他盈盈一笑。 她笑的時候,眼角彎彎,肩膀略微聳起些許,下巴一抵肩頭,在他的大衣上壓了一下。 可能是哭過鼻子的緣故,又是素顏,純純的很白淨,顯得她今晚特別乖。 “你再不吃,這籠蝦餃就要被我吃完了。”蘇稚杳輕聲說,跟哄小孩兒似的。 她生得一副細細柔柔的好嗓子,像冗長前奏後的第一句歌聲,可以用開口跪形容。 賀司嶼心底泛起些微妙的情緒,目光凝到她沾著一點醬汁的嘴角,語氣淡淡,但聲音裡有一絲壓抑的平靜:“這麼好吃?” 蘇稚杳翕著唇笑:“嗯。” 周宗彥看在眼裡,笑而不語,這頓晚餐他主動去買了單。 後來賀司嶼接到一通電話也出去了。 房間裡復古舊物有不少,蘇稚杳手裡一盒溫豆奶,東張西望,見什麼都新鮮。 她又站到那臺留聲機前,抿著吸管,看了半天,還是沒琢磨出這老古董怎麼用。 賀司嶼就在那時推門走回進來。 “要走了嗎?” “飽了麼?” 兩人一起出聲,也一起停住。 蘇稚杳對彼此間的小默契,以及他這句關懷感到喜悅,心想這冷漠的男人可算是見著點人情味了。 她揚起笑:“吃飽了!” 賀司嶼幾乎沒有過愉悅這種心情,從哪一年開始算的已經記不清,尤其他本就心煩意亂,唯獨今晚,兩次被她的笑容感染。 留聲機旁,她站在青黃燈光下和他對視。 她滿足的眼神,讓他有那麼短短的一瞬間,覺得愉.悅也是件輕而易舉的事。 回過味,賀司嶼很淡地點了下頭,走過去:“住哪個酒店?” “四季。” 蘇稚杳往牆邊退了一步,給他讓道,賀司嶼走到她原先的位置,拿起檯面上的錨頭長柄鑰匙,插進留聲機的發條箱裡。 有盆綠蘿挨著留聲機,蘇稚杳背輕輕靠牆,胳膊挨著綠蘿散開的濃綠葉片。 心中憑空生出個主意。 她咬咬吸管,聲音很小,儘量不讓自己見縫插針得過於明顯:“賀司嶼,你借我兩個保鏢吧?” 賀司嶼今晚十分沉默,沒答應但也沒拒絕,只垂著眼,手搖上發條。 半天,他才嗓音低沉,半明半昧地說:“別告訴我,你是一個人來的港區。” “那倒不是,助理陪著的。” 蘇稚杳收著下巴,吸管戳戳下唇,不太高興地嘀咕:“還有程覺,他非要跟著,一直糾纏我,趕都趕不走,要不今晚我也不能一個人偷偷跑出去……” 賀司嶼沒應聲,慢條斯理轉動著長柄。 蘇稚杳和賀司嶼最大的區別,就是一個永遠直面自己的喜怒哀樂,而後者總鮮少有明顯的情緒起伏,彷彿對一切都能做到若無其事,讓人看不透他心底究竟有幾分真實的在意。 觀察他側臉,輪廓硬得冷漠,像是鍍上了一層冰,完全是個袖手旁觀的無情主義者。 大冰坨子。 蘇稚杳在心裡想,她要收回剛剛覺得他有人情味了的想法。 “而且和程娛傳媒還簽著合約,我又怕得罪他……”蘇稚杳頹頹地嘆一口氣。 她可真可憐啊,他到底有沒有同情心,這都還不快來心疼心疼她。 見他還是不急著開口,蘇稚杳鬱悶地裹裹大衣,勾起掉落的碎髮別到耳後。 是她今晚這模樣還不夠悽美嗎? 蘇稚杳腹誹半晌,賀司嶼才平靜地鬆開發條,轉檯開始緩緩旋動,他不慌不忙地抬起唱針,輕輕放到黑膠唱片邊緣。 唱針落下,沒等蘇稚杳驚奇原來這臺手搖留聲機是這麼用的,賀司嶼的聲音也跟著慢慢悠悠落了下來。 “倒是不怕得罪我。” 唱針劃過唱片片紋,摩擦出呲呲細響,衛蘭版《你的眼神》,這首早年的經典港樂純音樂伴奏曲,從老式黃銅大喇叭內娓娓傳出。 畢竟是陳舊的老傢伙了,音準難免不完美,時而走個調,時而混著絲絲沙沙的雜音,但也就是這份不完美的舊,還原出了港樂本身的質感。 回聲中有回聲,空靈的,杳遠的,迷人的。 蘇稚杳仰起臉,撞進他的目光。 暖橘調的燈光籠罩下,他從唱針收回的手慢慢抄進褲袋,人挺立得像棵孤松,看過來的那雙眼睛,接近夜色下的海面,無光無波,黑得不見底。 “我很好說話麼?”賀司嶼對望過去,低音炮磁沉、散漫。 復古伴奏樂中,蘇稚杳心跳重了一下。 他們站在留聲機的左右兩端,主旋律薩克斯的深沉和柔情,讓人有種正置身老香港歌舞廳的錯覺。 就是在這種錯覺裡,蘇稚杳突然有被捲進平行時空的感受,樂聲漸漸降調,霓虹漸漸遠去,世界的亮度調暗了,只有他的周身有光。 那一刻,不知誰還清醒著,誰又入了戲。 - 坐賀司嶼的車回到酒店時,還不算太晚。 蘇稚杳悄無聲息地出去,又悄無聲息地回到房間。 當時她在警署,還沒來得及告訴小茸,就先接到了賀司嶼的電話,所以那晚她離開過兩三個小時的事,小茸和程覺都不知情。 藝術節開幕儀式在下午兩點。 第二天蘇稚杳一覺睡到中午自然醒,伸著懶腰,摸向床頭櫃的手機。 一睜眼就是程覺的消息。    蘇稚杳半驚半喜,倏地坐起身,腦子瞬間清醒了大半。 程覺走了? 為確定這件事,蘇稚杳迅速起床,洗漱完畢換上衣服,打電話給小茸問情況。 “對的杳杳,小程總回京市去了,半夜走的,很急的樣子。”手機舉在耳邊,聽見小茸這句話的同時,蘇稚杳不由彎起唇,拉開房門。 驀地,她嚇得後跳一步。 兩個彪悍猛男直愣愣地立在她房門口,同款軍綠戰術馬甲和工裝褲,黑皮作戰靴,一見她,就齜起大白牙,笑得像兩張表情包。 一個綠瞳,留絡腮鬍,被衣服裹住的肌肉繃得像是隨時都要炸開,外貌和體格一看就是歐美來的。 另一個是黃種人,體型相對沒那麼野蠻,但也是個大塊頭的硬漢。 乍一眼,彷彿兩個邪門的恐怖分子。 蘇稚杳反應幾秒,心慌得厲害,差點拿不穩手機,忙不迭要關門:“小茸,報警報警!” “,!” “蘇小姐,我們不是壞人!” “nymore!” “保鏢!是保鏢!” “!” “請您相信我們!” 兩個大男人驚乍不定,一人吵一句,受驚的反應比蘇稚杳還要大。 聽見她要報警,黃皮的那個手掌趕緊壓住門板,綠眼睛的那個雙手抱頭,對即將面臨的事驚恐到失控。 蘇稚杳都被他們襯托得冷靜了。 回想起程覺最後那條消息,蘇稚杳狐疑地看著他們:“……保鏢?” “是的,蘇小姐,我叫大為,為非作歹的為!”大為有輕微的泰國口音,但中文很不錯,看模樣應該是中泰混血。 他嘴角向兩邊咧展開,撞了下同伴:“他的名字是里奧,我們接到指令,負責您在港區的出行安全。” “!”里奧的嗓子是壞的,跟被砂紙磨過一樣,音色粗狂,乾啞得不太好聽,說起中文磕磕絆絆,卻又很正經:“為、妹冷、少勞,墜蓋萬使!” 大為白他一眼,回頭笑咧咧地看著蘇稚杳:“他說的是,為美人效勞,萬死不辭!” 這兩人從眉眼兇悍到體格,但一開口又表現出一股子與外型不相符的憨厚,傻里傻氣的,甚至有點可愛。 簡直就是倆鈍鈍的重型武器。 蘇稚杳被他們惹得一下沒忍住,撲哧一聲,盪出一個舒展的笑容,撥雲見日,春風拂面。 大為和里奧都看得呆住。 眼前灑下溫暖的陽光,美麗的天使在光裡笑得閃閃發亮,頭髮暖絨絨的,他們聽見耳邊有花開的聲音…… “他說的明明是罪該萬死。”蘇稚杳輕輕抱起胳膊,睨著他們。 幻境碎成千萬片,兩人神遊的思緒猛地剎住,人也尬住。 大為“嗯”的尾音拉長半天,吞吞吐吐解釋:“他、他中文不太好……但出發點是好的!” 蘇稚杳嘴角的弧度蔓延開,又笑了。 你都為非作歹了,中文也不怎麼樣,她想,下次你倆都別出發了。 “知道了,我化個妝,一小時後去西九文化區,等著吧,兩位大聰明。”蘇稚杳語氣挾著一絲調侃,說完,笑著把他們關在門外。 大為眼睛亮了:“誇我們呢?” 里奧一口白牙從絡腮鬍間露出來,興奮回答:“iagree!” 兩人面著門,開心地相視一笑。 “請問蘇稚杳蘇小姐住這裡嗎?” 大為和里奧循聲回過頭,看見兩個戴黑墨鏡的板正西裝男,雙手疊放腹部,站姿不動如山,莊重得像機器人。 其中一個抬起手,訓練有素地亮了下工作證:“我們是海豹安全顧問公司的保鏢專員,受程總委託,為蘇小姐提供私人安保服務,二位請速速離開,否則別怪我們不客氣了!” “事情變得有趣起來了。” “iagree.” 大為和里奧先對視了眼,而後同幅度地昂首叉腰,繃起全身肌肉,大搖大擺朝他們走過去。 “注意點,我們真的會動手的!”兩位專員臉色逐漸變了,被他們的勢頭嚇得節節敗退:“你們想幹什麼,等等……” …… 一小時之後,房門重新打開。 蘇稚杳走出房間。 大為和里奧依舊滿臉憨笑地守在門口,彷彿外面沒發生過任何異樣。 “走了。” 蘇稚杳戴著最愛的貝雷帽,背只新款稀有皮小包,一支椰奶棒棒糖含在嘴裡。 已經摸清他們的來路,她也就不怯場了,任由這倆大個頭跟隨,走在前頭頗有女王出街的氣勢。 在西九文化區附近的餐廳吃過午餐後,蘇稚杳來到即將舉辦藝術節的音樂廳,準備入場。 小茸還不習慣被這種彪形大漢緊緊跟著,時不時害怕地往後瞧兩眼,很小聲問:“杳杳,他們呢?” 蘇稚杳仔細斟酌,過片刻說:“也不能幹站著,不是多出好幾張票嗎,帶他們進來一起看吧。” 就他們這樣,在出口死守幾個小時也怪嚇人的,不能給其他觀眾製造恐慌。 大為和里奧卻感激地望了過來,巴巴似兩隻沒被主人丟棄的小狗狗,用眼神歌頌她在他們心裡是多麼人美心善。 蘇稚杳仰頭瞅見這倆一米九直往上、心思卻單純如少女的大高個,咯咯笑出聲。 他們又逐漸迷失在她燦爛嫣然的笑容裡,接賞賜似的,乖乖接過她遞來的入場票。 港區國際音樂廳呈中心對稱,正中央是鎏金舞臺,觀眾席佈局在八角。 主辦方送的那幾張票,座位都在正中間靠前,是全場視野最佳的池座,蘇稚杳心情愉悅,想著下回去紐約,得好好感謝教授一番。 藝術節的驚喜接踵而至。 那位開幕式表演秀的頂級神秘嘉賓登場時,全場轟動,掌聲雷鳴。 蘇稚杳驚訝地愣住良久,回過神,雀躍地跟著鼓掌,久久不止,眼底到眉梢都漾起喜出望外的笑意。 居然是saria。 她心心念念想要從師的奧地利鋼琴大神。 saria年近六旬,優雅不減當年,一身女士燕尾服出現,當她落座到鋼琴前,廳內的聲音都靜下,交響樂隊擺正姿勢,預備演奏。 高昂的氣氛被壓住,靜得能聽見落針聲。 大為和里奧對藝術不感興趣,他們悄悄拍下一張蘇稚杳笑顏沉醉的照片,低頭編輯短信。   蘇稚杳沒想過自己這一趟竟能聽到saria的現場,歡喜溢於言表,耳邊有手機振動,她肅容地一根手指豎到唇間,示意他們安靜聆聽。 大為和里奧立刻靜音手機塞回口袋,端端正正坐得像兩頭認真聽琴的牛。 開幕演奏會持續到天黑。 走出音樂廳,溫差明顯,面部悶熱被冬夜的涼風降下幾度,蘇稚杳卻沒有冷的知覺,在鋼琴界泰斗的美妙音符中浸潤了幾個小時,她只感到心滿意足。 小茸不懂音樂,但也止不住感嘆:“杳杳,今天的演奏會真的很好聽。” “那可是saria。”蘇稚杳有一種為偶像的優秀而驕傲的心情:“下午聽到的都是她很多年前的個人鋼琴專輯,她很少在非主場一連演奏這麼多首的。” “杳杳彈得也不差!”小茸適時嘴甜。 “差遠了。”蘇稚杳實事求是地說:“比起她對古典和爵士的品味,我就還是碗夾生的米飯。” 小茸認為她太虛心,笑道:“你還年輕呢。” 再年輕也經不起蹉跎,她都還不知道要被合約束縛到什麼時候。 蘇稚杳望著空曠的夜幕,幽幽一嘆:“要是saria願意輔導我鋼琴就好了。” ——我很好說話麼? 昨晚留聲機旁,賀司嶼用深沉的音質這樣問她,但這句聽著不像是發問,倒像是在告誡,別再靠近他,當心落得屍骨不存。 可蘇稚杳偏偏有一腔這年紀小姑娘獨有的孤勇,不願坦然接受任何的不盡人意。 有過**,她現在又不是很甘心,只是和他有一頓晚餐這個結果。 t. 這句英文諺語的深意是,好事成雙,但不可兼得。 好比她想要賀司嶼為她的合約出面,同時又想他請saria輔導她鋼琴。 可別說兼得了,借保鏢他都沒答應。 蘇稚杳消沉地踢了下腳邊的石子。 小茸到旁邊接電話,和司機溝通他們的位置,蘇稚杳無聊,從包包裡摸出一下午沒看的手機,有幾通未接來電和新消息,都來自程覺。 程覺: 蘇稚杳心裡一個咯噔。 茫然、驚愕、疑問、惶恐……剎那間千萬種情緒在心窩洶湧,她慢慢回過頭,看向身後忽然又來路不明瞭的大為和里奧。 里奧剛接到專線電話,壓了下左耳麥,回應對面:“llears.” “七點,帶她到九龍國際中心餐廳。” 里奧回答明白,話落就見蘇稚杳直勾勾地盯著自己,他被看得一羞,忘關麥就笑著對她說,boss已經在九龍國際中心餐廳訂好座位,七點送她過去。 餐廳名字有些耳熟,蘇稚杳木訥一會兒,眼神從忐忑逐漸轉變為不可思議,輕輕捂唇:“你們boss不會是……賀司嶼?” 隨後,她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蘇稚杳用三秒鐘消化了這件事,前不久的心灰意冷就此煙消雲散。 信念又一下子滿格了。 賀司嶼原來沒有無視她的話,真的派保鏢保護她了……回溯起來,他貌似也沒有外界傳的那麼薄情,想從他身上獵取到甜頭,也不完全是白日做夢。 蘇稚杳表情漸漸樂觀回來,重新打量眼前兩個健碩的壯漢,不禁想,難道他的人,真是做過僱傭兵的? “他在哪兒呢?”蘇稚杳下意識問。 “老大在總部,董事會還沒有結束,馬上就要繼續了。”大為這樣告訴她。 看一眼時間,才不到六點。 還早。 蘇稚杳眼中閃過一瞬狡黠,存著哄他引見saria的小私心,讓司機送小茸先回酒店,然後自己想也不想地揮揮手,攔下一輛的士,比兔子還雀躍,蹦過去就要上車。 “蘇小姐,您去哪裡?”大為和里奧追上去,緊隨其後。 蘇稚杳愉悅上頭:“去狩獵!” 在電話裡聽見這一聲的時候,賀司嶼剛走到會議室門口,他把手機從耳邊移開,徐界接過,再推開門請他進。 賀司嶼商務馬甲西服一絲不苟,驕慢矜貴,面色凜然地回到主席位。 今天這場董事會,幾乎所有賀家長輩都在,因他提出議案,要以不足額出資和規避債務的責任,將自己的大伯賀榮從董事會除名。 賀榮作為賀家長子,本該是掌權人繼受的最優先人選,如今卻連佔股資格都要被賀司嶼這個鳩佔鵲巢的小輩奪回去,自然不服。 其實憑賀司嶼如今掌權的地位,不需要任何人配合,有證據,他可以直接做出決定。 但他是掠食者。 就如同賀老爺子說的那樣,他做事喜歡下死手,你還想著怎麼討得他分兩便宜時,可能早已被他連棺材本都算計去了。 因羅祈一事,除名賀榮,並不是他的目的,之所以召開今天的董事會,就是因為他想借此徹底看個清楚,這群賀氏各部的獨立董事裡,賀榮的爪牙都有誰。 於是他空出箇中場休息的緩衝時間,回來後,表現得面色稍霽。 以投票決定賀榮去留,沒人敢犯險擔保。 但當他在僵持未果的情況下,再加入一項選擇,保留賀榮股東名額、但卸去亞太區行政董事職位時,一經表決,那方上鉤的勢力就都浮出水面了。 就連賀榮本人都無話可說,甚至很快接受了,比起除名,這已是最好的結果,不確定賀司嶼拿捏著自己多少把柄,他也心虛,只得忍了這一時之氣:“司嶼,出現債務問題,確實是我管理不當,我願意卸任,就當是個教訓。” 賀司嶼眼睫半斂,那雙黑眸掠過不易察覺的冷笑,他搭腿後靠椅背,修指漫不經心撥轉著左手小拇指的尾戒。 抬了下睫,唇角慢悠悠往上一扯,由內而外都是主宰的姿態。 “那就祝大伯,不會成為下一個你的好弟弟。”他淡著語氣,皮笑肉不笑,聲音在會議室裡十分沉穩而清晰。 他冷不防提到自己親手送進監獄的父親。 一室人驚住,尷尬得沒膽喘氣。 前兩年賀司嶼說這樣的話,還會有長輩跳出來狠狠斥責他目無尊長,不孝逆子,後來他就真做了幾回六親不認的事,逼得那幾個老東西不得不就範,服軟求他放自己在賀氏一條生路。 漸漸地,那群人表面也就妥協了。 陰晴不定的人其實不可怕,可怕的是賀司嶼這種情緒不寫在臉上的,看不出他脾氣,又要時刻提防著他用不盡的損招。 這幾年賀氏在他手裡,沒誰敢動歪心思。 剛剛他那句話意味著什麼,不言而喻,賀榮緊繃著臉,死死壓抑住火氣:“司嶼,你好本事。” 賀司嶼一垂眼,輕慢地笑了。 “手底下的人我都沒管住……”他一字一頓,意味深長:“哪有大伯手段了得。” 毫無徵兆地墜進他陰沉的眼底,賀榮面色忽白,就知道,自己要挾羅祈的事,瞞不住了。 那麼顯而易見,今天的會議不是公事,而是報復和警告。 賀司嶼沉默良久,眾人呼吸都小心翼翼。 會議秘書將議程決策聲明呈到賀司嶼面前,請他簽署時,徐界接到通知,與他耳語說,蘇小姐到總部了。 賀司嶼握鋼筆的手隨之微頓,筆尖停留紙上,洇了墨。 - 賀氏總部頂層,是賀司嶼的辦公室。 四面全景落地窗,偌大的區域佔據了整層空間,一眼望不盡底,與其說是辦公室,不如說是他的私人場所。 辦公室寬敞歸寬敞,冷黑裝修貫穿金色元素,也顯得質感十分沉穩,但佈局和色調都太嚴肅了,冷冷清清的,每一處都設計出很強的壓制感,且如此大的空間,吧檯之類的消遣區域一處都沒有,無趣得很。 不過從這兒看夜景是真的漂亮。 賀氏總部幾座並聯的龐大亮黑色大廈,像頭雄鷹直聳雲霄,立於港區最高處,所有風景一覽而盡。 蘇稚杳兜兜轉轉,看了會兒夜景,坐回沙發等,左右望望,無聊到嘆氣,又走到書牆前打發時間。 有各類外文書籍,還有公司資料。 蘇稚杳揹著手,突發奇想,說不定裡面有內部文件,乾脆偷出來,然後威脅他幫自己的忙,一了百了…… 賀司嶼在董事會周旋完,一回到辦公室,遠遠就看見女孩子薄瘦的身子蹲在書牆前。 不知道是不是忘了關,頭頂那面櫃門還開著,隨時都能撞到。 她低在最底下那一格文件堆裡竭力翻找東西,臉都要埋進去了。 賀司嶼眉眼冷下來,皮鞋踏在地毯沒有聲音。 那天羅祈能進到他辦公室,無疑是他默許的,出發去機場前,他故意沒關電腦,看似隨口問了句羅祈母親的病情。 羅祈自嘲一笑,只說自己年輕時太混蛋,母親病成這樣都是被他氣的。 “羅祈。” “老大。” 當時賀司嶼離開前,那一眼別有深意,卻又是無可無不可的語氣:“迷途知返,不晚。” 羅祈微窒,低下頭:“……我明白。” 這是一個局,也是賀司嶼看在十年情分,給他的最後機會,可惜羅祈終究還是揮霍了他的信任。 心寒嗎? 多多少少有一點。 說不清今天允許這姑娘到自己辦公室裡等,他懷的是什麼心情,有點感興趣,所以如法炮製的試探嗎? 或許是。 放不放得下防備心是一回事,值不值得放下是另一回事。 現在,賀司嶼忽然覺得有些意興闌珊。 可眼前的情景,又沒什麼好意外的,他早習慣了,這麼多年來的虛與委蛇還見得少麼,千方百計對付他,甚至想置他於死地的人,更是不盡。 她如果當真純良,反倒還不對勁了。 賀司嶼站到蘇稚杳身後,面無表情地看著她,瞳仁像黑沉沉的漩渦,深不見底。 手背繃起青筋,他慢慢伸過去,落近她頸後。若是平時,他肯定會掐住她脖頸,把人狠狠提起來。 但眼下他猶豫了。 就是那一秒鐘的猶豫,蘇稚杳似乎是感知到氣息,突然回過臉。 看見他,也只是一愣。 隨後笑意便倏地在她面部渲開,眉眼盈盈,藏不住喜悅:“你回來啦!” 這下,反而是賀司嶼微微頓住。 蘇稚杳渾不知情,摸摸自己空空的左耳朵,委委屈屈地向他抱怨:“賀司嶼,我的珍珠掉了,明明滾到裡邊去了,就是找不到……” 在她軟軟的聲音裡,賀司嶼浮躁的心情慢慢平息。 看一眼格子,文件躺在裡頭依舊整齊,所以她剛剛翻來覆去,就是在找耳環? 那隻原本要掐她的手還沒來得及收回,下一瞬,就被她勾住。 蘇稚杳拉他蹲下:“你幫幫我,太裡面了我夠不著。” 話落,蘇稚杳想起身給他讓地兒。 腦袋就要磕到櫃門的瞬間,賀司嶼眼疾手快,扣住她下巴,把她的臉掰了回來。 事情發生得太快,太突然。 蘇稚杳一驚,迷惘同他對視。 她的臉小小的,被他一掌握住,半張臉卡在他虎口,他指腹壓在她兩頰,帶來獨屬一個男人的溫燙體溫。 彼此的臉靠得有些近。 男女氣息的溫差,在一薄一沉間交互。 有種被侵入的感覺,蘇稚杳不由地慢慢拉長呼吸,濃密的睫毛顫悠悠地,在他如炬的注視下。 一小時前她在電話裡說要去狩獵。 一小時後,她出現在了這裡。 賀司嶼忽然開口,嗓音放得低沉,但有了溫度,不知是纏綿的語調,還是明知故問。 “你的獵物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