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流火 作品

第 116 章 燈火

程荀和明華章各自臉色都不好看,默然陪著明華裳往回走。燈謎吸引來許多人,明華裳和人群背道而馳,擠得十分艱難。明華章見狀,不動聲色擋在她身前,替她攔開四周的人。

他們往外走時,隱約聽到背後有什麼人說話,彷彿是酒樓的掌櫃出來了。明華裳正艱難地往外擠,沒留意身後動靜。她抓著明華章的衣袖,好不容易走到略微寬敞的地方,長長鬆了口氣:“今日人可真多。”

明華章抬頭,望向一眼看不到盡頭的人潮和還在源源不斷擠過來的人群,心中本能生出些許不祥。他將燈轉交給侍衛,拉住明華裳說:“這裡人太多了,我們換個地方。”

明華裳也被擠得不舒服,用力點頭。背後響起一陣陣喝彩聲,明華章回頭說了什麼,明華裳聽不清,湊過去問:“一兄,你說什麼?”

明華章也顧不得男女之別了,附到明華裳耳邊說:“跟緊我。”

他說這話時,明華裳正半仰頭望著他,因此正好從他漆黑的瞳孔中,看到驟然膨脹的白光。

隨後才有刺耳的聲音傳來,明華裳都來不及回頭看發生了什麼,就被明華章一把抱住。

明華裳感受到一股炙浪從後方撲來,隨即無數尖叫聲、哭喊聲壓來,撞得她站立不穩。混亂顛倒中唯有一雙手緊緊抱著她,替她擋開推搡的人潮,強行為她闢開一方天地。

“快跑啊,失火了!”

“啊,死人了!”哪怕沒看到,明華裳也從路人的哭嚎聲中大概猜出來,剛才酒樓掌櫃點燈,不知為何燈爆炸了,掌櫃恐怕凶多吉少。更可怕的是,今日是上元節,全城百姓乃至周邊郡縣民眾都在長安城中游玩,街上足有百萬之眾,其中不乏女眷、小孩,若是任由恐慌蔓延,引發踩踏,那將不堪設想。

明華裳忽然覺得腰肢被一股力箍住,隨即身體一輕,明華章竟然僅憑手臂的力量就抱著她跳到路邊架子上,輕巧在燈籠中騰挪。他將明華裳放到安全之地,還沒來得及開口,明華裳就急急說道:“一兄,我在玄梟衛學過自保之術,一個人待著沒問題。你快去主持秩序,萬不能讓踩踏擴大。”

明華章深深看了她一眼,將一柄匕首塞到她手中,就一言不發轉身,朝酒樓奔去。明華裳扶著木架站起來,緊張地盯著人潮中那逆行的一個小點。

他已經將那張青苗獠牙的面具解開,卻沒有扔,而是依然握在手中。他四肢修長,底盤穩固,哪怕置身於亂流中也巋然不動,像漲潮時分江心唯一的一塊磐石,朗聲道:“我乃京兆府少尹明華章,大家冷靜,勿要推搡,所有人聽我指揮。”

上元節無宵禁,是舉國狂歡的日子,最容易出岔子,因此朝廷早就有了預案,每年都會在各街巷安排巡邏的人,就是為了防止今日這種意外發生。明華章本就是京兆府的人,對節慶這一套流程很熟悉,他表明身份後,迅速穩定民心,指揮士兵封路、限流,引導百姓有序疏散。

明華章的冷靜鎮定極大感染了四周,百姓們看到一個清俊美好的郎君從天而降,如定海神針般佇立在洪流中,有條不紊指揮人群,心神漸漸也安穩下來,不再推搡逃竄。

街上逐漸亂中有序,程荀有侍衛護著,還算毫髮無傷,他剛脫身就趕快找明華裳,結果一抬頭看到明華裳站在燈火煌煌中,木架在黑暗中幾乎不可見,只能看到她如天女般浮在半空,衣袂翩躚,髮絲拂動,花一般嬌豔的臉上既悲天憫人又淡漠無情,宛如壁畫上的飛天,隨時要迎風而去。

程荀頓了頓,擠過去問:“一娘,你下不來了嗎?”

明華裳正極目眺望事發之地,忽然聽到有人叫她。她低頭看到程荀,這才慢慢回到現實中,扶著架子,輕輕鬆鬆跳下來:“沒事,我自己能行。”

程荀正待伸手接她,發現明華裳已經自己跳下來了,裙裾如彩蝶般一掠而過。程荀手頓了頓,默然收回,笑說:“危險發生時你及時躲到架子上,真是機智。”

“是一兄放我上去的。”明華裳和程荀說著話,心思還完全在前方事故中,喃喃自語道,“好端端的,為什麼會炸死人呢?”

程荀順著明華裳的視線回頭,看到明華章正站在人群中,有條不紊指揮疏散。程荀早就聽聞明一郎容貌好,但今日他站在人潮中遙遙仰望,才發現明華章姿容竟這般出眾。

清雋俊秀的皮相只是他身上最不足為道的優點,他鎮定自若的氣度,冷靜犀利的眼睛,發生騷亂時毫不猶豫往人群中衝的堅定,才是這副皮囊的靈魂。

程荀暗暗和明華章較了一晚上勁,這一刻那些衝動如潮水般褪去,只餘下一地狼藉和羞愧。他終於明白祖父、祖母對明華章的誇讚來源於何處,也明白明華裳為什麼毫不猶豫說她一兄是天底下最好的郎君。

他確實遠遠不如。程荀暗暗慶幸,幸好這個人只是她的兄長,哪怕他終究無法撼動他們兄妹間堅不可摧的地位,但至少他還有機會。

程荀說:“一娘,少尹估計要忙一陣子,這裡太危險,我先送你走吧。”

明華裳想都不想搖頭,眼睛依然看著前方,說:“不,我留在這裡幫忙,多謝程大郎君好意,你先走吧。”

程荀皺眉:“不可。你一個姑娘家,我怎麼能將你丟在這種地方?”

“不是丟,是我自己選擇留在這裡。”明華裳終於回眸,鄭重看向程荀雙眼,說,“我很欣賞大郎君的坦誠,不想拖延大郎君的時間,不妨直說了吧。程夫人和世子夫人的意思我明白,我很感謝貴府認可我,但是,我和大郎君不合適。”

這種事情所有人都是揣著明白裝糊塗,程荀沒想到明華裳一個姑娘家,竟然會率先說開。他驚訝了一瞬,索性也打開天窗說亮話:“既然一娘已經知道,那我也沒什麼好掩飾的。為何?你擔心嫁到程家後受委屈嗎?如果你擔心這一點,我可以保證……”

“並非如此。”明華裳柔柔截斷程荀的話,認真看著他,說,“我知道程夫人和世子夫人寬厚明理,程家姐妹也俱是好相處的人,我很喜歡成國公府,但是,我們之間的問題,並非任何外在,而在於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