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流火 作品

第33章 朱硯


 “那倒不必。”謝濟川笑道,“謝氏的齷齪事夠多了,無須你再幫忙添一樁。”


 隗嚴清很快拿了契約過來,說:“郎君,這是擬定好的契約。請郎君到廳堂來,我們細細商議。”


 “不必。”明華章隨便掃了一眼,便痛快地簽字畫押——反正籤的又不是他的名字。


 隗嚴清沒料到明華章剛才那麼多事,現在籤契約卻如此痛快。他站在一旁,一時覺得頭重腳輕,生出種奇怪的感覺。


 可能,世家名流豪放不羈,就是這般作態?


 謝濟川隨意在工坊中走動,他目光掃到檯面上的半成木偶,問:“隗掌櫃,我一路看來,發現所有木偶五官都極盡逼真,為什麼眼睛卻要塗成純黑的?”


 隗家木偶連眼睫毛都能做得纖毫畢現,仿造真人畫一雙眼睛,應當不難吧?


 隗嚴清收好憑條,明明剛做成一單生意,他心裡卻空落落的,一點都不高興。隗嚴清聽到謝濟川的話,解釋道:“郎君有所不知,我們這一行有個說法,木偶點睛時萬不能畫成人眼,要不然這東西就會生靈,貽害主人。任它身體四肢再像人,只要眼睛不像,就終究是一個死物。”


 謝濟川慢慢點頭:“聽起來和畫龍不點睛是一樣的道理。”


 “正是。”隗嚴清說道,“眼睛是人身上最有靈氣的東西,萬萬不能隨便畫給畜生……”


 他話沒說完,外面忽然傳來淒厲的一聲尖叫。明華章神色一凜,是女子的聲音,莫非明華裳他們遇到危險了?


 明華章二話不說,折身往外跑去。隗嚴清臉色也變了,連忙追出去:“崔郎君,且慢!”


 但他哪裡追得上明華章,一眨眼的功夫,隗家主僕就被明華章遠遠甩開了。隗嚴清暗恨地在地上跺了下腳,也趕緊追過去。


 隗朱硯房裡,明華裳眼睜睜看著一顆頭滾到自己腳邊,雙眼流出血淚。她還沒來得及說什麼,身邊江陵哇了一聲,一腳踹到木偶頭上。他受驚之下沒控制力氣,木偶頭像球一樣撞到牆上,又重重反彈。明華裳眼睜睜看著一個雙瞳泣血、花裡胡哨的東西朝她臉飛來。


 明華裳剛才沒害怕,現在是真的有些慌了,她趕緊蹲身,躲過那顆炮彈一樣的頭。


 被這東西砸上一下,她鼻樑恐怕都保不住了。她算是發現了,死人不可怕,鬧鬼也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她身後的隊友!


 任遙站在明華裳另一邊,她本來沒看見木偶頭上的異狀,現在江陵一腳將頭踹飛,任遙無比清晰地看到一顆頭黑髮披散,雙眼流血,唇角帶著詭異的笑,它甚至從任遙臉前劃過,漆黑粘稠的髮絲刮到了任遙鼻尖。


 任遙心跳都停了片刻。


 明華章循著聲音跑入一個院落,他還來不及尋找明華裳,突然見一個黑乎乎的東西朝他急速襲來。


 明華章下意識閃開,後方的謝濟川剛剛進門,他本能抬手阻擋,那個不明球狀物撞在謝濟川手臂上,落到地上滾了滾,頭髮纏成一團亂麻,終於消停了。


 謝濟川低頭,看到自己一塵不染的衣袖沾上某種紅色的不明汙漬,慢慢吸了口氣。


 明華裳驚魂未定地從地上站起來,她看著庭院中冷麵含霜的明華章,沉默不語的謝濟川,彷彿感受到一股實質化的怒氣。


 謝濟川看著玩世不恭,但他可是謝氏後人,現在所謂的五姓七望,在陳郡謝氏面前只能算暴發戶。他自小在世家薰陶中長大,許多講究已經潛移默化刻入他骨子裡。


 他其實是一個很在意儀容的人。


 現在,他的衣袖被一團不知道什麼東西砸髒了,明華裳都感覺到,他已經氣得快殺人了吧。


 江陵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該不該說話。謝濟川還沒動手,任遙已經挽起袖子,掄圓了拳頭往江陵頭上打去:“你他孃的是不是找死!”


 江陵被打得抱頭鼠竄,任遙氣勢洶洶追在後面,赤手空拳愣是打出了十丈大刀的架勢。


 隗家的人看著他們都愣了,隗朱硯忘了害怕,隗墨緣忘了安慰師妹,就連剛追進來的隗嚴清都有些傻眼。


 世家做派,竟是如此豪放不羈?


 明華裳四處找了找,從屋裡撿了個抓癢用的如意,勾著木偶頭的髮絲,咯噔咯噔將其拖回房間。


 隗家人看著那顆木偶頭砰砰撞在臺階上,進門的時候又咣的一聲撞上門框,不知為何,後腦幻疼。


 明華裳將頭拉到木偶身體上,又將如意歸還隗朱硯。隗朱硯木訥地接過竹條,完全無法反應,明華裳看著她笑了笑,說:“你們家木偶質量果真不錯,看這頭,多有彈性。頭髮也好,我扯了一路竟然沒掉。”


 隗朱硯勉強地勾了勾唇:“多謝。”


 明華裳笑眯眯道:“不用謝。”


 隗嚴清跑了一路,氣都沒喘勻。他捂著小腹,撐在廊柱上,看到一個少年慘叫著從他面前跑過,背後追著一個掄起拳頭的少女。隗嚴清心想,可能是他境界太低,理解不了世家的超凡脫俗?


 隗嚴清由衷感嘆,博陵崔氏,果然不同凡響。門中子弟各個都……不走尋常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