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潼關 作品

第二百四十五章 欲呼彌勒下天宮

  【只要正法不在世間出現,相似正法就不消失……】

  【但,迦葉!當正法在世間出現,那時,相似正法就會全部消失!】

  那名妖僧也曾篤信佛陀留下的道路,想坐上不可勝白的寶象烏逋沙他,靠著那六牙七支渡過五濁惡世,真正前往無暇的真實莊嚴佛土,最後卻夢斷在真相面前。

  現在的摩醯首羅天王修為遠高其上,且傳說中的佛門正法衣缽就在摩訶迦葉尊者的身上,摩醯首羅天王要做的事情,便不言而喻了………

  無數劍光如飆風飛舞於曠野,激盪向了煢煢孑立的摩醯首羅天王,但他那張七竅流血、頭頂凹陷的恐怖面容,卻察覺不到絲毫的猶豫驚慌失措,反而朝著江聞獰笑著吼道,又似乎將他認成了其他什麼人。

  “值符九星,你可聽過‘三十二相見如來’?!”

  在無窮劍鋒臨身的邊緣,摩醯首羅天王頭頂化為瓦礫廢墟和屍山血海的壇城,猛然綻裂開了一條口子,普賢王如來的身影早已不復存在,因為一個更加輝煌璀璨的身影,彷彿一張在暗房浸泡後緩緩顯影的銀鹽膠片,正於其中悄然浮現。

  只見華光溢彩普照大地,有輪千輻具足轂輞,那道身影巍峨浩瀚,手持此輪寶飛行空中,顯現出極為震撼的眾相莊嚴之身,頓時顯現出了遠超妙寶法王所修佛陀具足三十二相的高妙法相,展現出的三十二相遠超天人姿態,直如釋尊在靈山法會上漫天花雨中講道!

  “迦葉,你看本尊是誰?!”

  跏趺坐中的摩訶迦葉尊者眼中伽瑪射線輝光更盛,將僧伽梨袈裟衣角揮出,猛然化為長蛇湧動,席捲纏繞在了天人江聞的浩瀚劍光之前,瞬間阻擋住了全部的鋒銳!

  眼看僧伽梨袈裟護住了摩醯首羅天王的身軀,天人江聞無奈嘆息一聲,看出了其中端倪。

  釋尊在《金剛經》中曾問須菩提尊者:須菩提,於意云何?可以三十二相觀如來不?

  並在須菩提表現出迷惑猶豫的時候諄諄教誨道:須菩提,若以三十二相觀如來者,轉輪聖王則是如來。

  這足以說明轉輪聖王的三十二相與如來的三十二相十分相似,只不過前者沒有達到後者的圓滿程度,但在法相方面,已經堪能以假亂真了。

  但江聞始終不明白摩訶迦葉尊者究竟是睡糊塗,還是年紀大老糊塗了,居然真的會把摩醯首羅天王變幻出的轉輪王法相當作如來法相,還揮出僧伽梨袈裟前去蔽護。

  摩醯首羅天王心下大定,繼續竭力凝結轉輪聖王尊相,等待摩訶迦葉尊者的認可。

  《大幻化網密續》除了能夠幻化出中陰寂氛文武百尊,還能幻化出諸佛本尊,但唯有摩醯首羅天王在此基礎上另闢蹊徑,加入了雙運密法修行,才能在普賢王如來法相外,兼修出轉輪聖王法相。

  天人江聞見狀再不猶豫,將空間破碎的裂片急急召回,運起至淨琉璃法身,顯露出一名頭頂簪花戴珞寶冠的天人模樣,挺劍朝著摩醯首羅天王幻化而出的轉輪聖王法相刺去。

  詭異如蛇的僧伽梨袈裟瞬間倒卷而來,摩醯首羅天王也不閃不避,等待著佛陀法衣徹底加身護體,卻沒想到天人江聞只是虛晃一招,真身憑藉著空間挪移的神通已經來到了摩醯首羅天王的法相背後,無數碎片被一起引爆,虛空中似乎傳來了琉璃碎裂的墜地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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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崩地墜,滅盡定破】

  剛才的爆炸加速了滅盡定的破碎,此時的滅盡大定似乎在加快崩塌潰散,顯然延康罡風帶來的衝擊遠遠超過他們的想象,縱使迦葉尊者的無上定力再深,也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候。

  天人江聞與摩醯首羅天王同時倒飛而出,口吐鮮血狼狽不堪,而聲勢浩大的轉輪聖王法相也在爆炸中煙消雲散!

  摩醯首羅天王大口吐出鮮血,劇烈的反噬讓他五臟六腑彷彿碎裂移位,但他知道對面的江聞滋味一定也不好受,自爆法相代表著轉瞬遭遇天人五衰,永退天人之位,再也無法施展先前的法術神通,神魂俱遭重創。

  縱然這些天人法術神通,只在滅盡大定中才有如此種種神異效果,但摩醯首羅天王還是不得不佩服江聞處事的果決狠辣,對於能短暫成仙成佛的體驗,竟然沒有一絲的眷戀。

  爆炸過後的迦葉尊者屍影,眼中伽馬射線輝光仍舊閃耀遊移不定,凋殘詭怪的僧伽梨衣也回到了原主身上,似乎一切都沒有發生。

  但從華首重巖連番惡鬥至今的兩人,此時已經沒有了生死相搏的力氣,同時盤坐在了迦葉尊者對面的位置,開始瞭如今留到最後,也是最為艱險的博弈。

  摩醯首羅天王喘著粗氣看著江聞,露出遺憾的神色:“你今天非要按他們的意思,前來阻撓我成佛麼?”

  “成佛真的有那麼美好嗎?為什麼你們一個個都如此想不開?”

  江聞縱然疲憊萬分,仍毫不客氣地立刻反唇相譏。

  摩醯首羅天王眼中瘋智光芒從未斷絕,縱然身上的傷痕累累,卻更像了一名飽經風霜、苦行斷法的喜馬拉雅山修士。

  “就算你今天註定會輸?”

  “不,我今天必定會贏。”

  摩醯首羅天王哈哈大笑,兩人此時誰也沒有輕舉妄動,又彷彿都有必勝的把握。

  為此準備籌謀三百年的摩醯首羅天王,如今已是滅盡大定、乃至雞足山中唯一的大阿羅漢,眼下迦葉尊者入滅在即,也唯有他才能承受住僧伽梨衣的恐怖反噬,江聞再怎麼阻撓,也不過是螳臂當車罷了。

  半天昏色越來越淡,眼下正如摩醯首羅天王所說,此時摩訶迦葉尊者眼中的伽馬射線輝光,正死死籠罩在他的身上,卻對於江聞不聞不問,乃至於顯得不屑一顧,詭狀百出的僧伽梨衣如裹塵沙地挪動著,正向摩醯首羅天王緩緩蠕動而來。

  僧伽梨法衣剛接觸到摩醯首羅天王的那一刻,也在他的肩上也留下了一片焦黑如炭的慘烈痕跡,表情都顯得痛苦萬分。

  江聞在天塌地陷面前,依舊沒有驚慌失措,反而朝著摩醯首羅天王說道。

  “逍遙王,你真覺得雞足山上只有你一位羅漢?”

  強忍劇痛的摩醯首羅天王冷冷笑道:“那是自然。縱然安仁和尚也有羅漢之資,只可惜他和妙寶法王一樣,沉淪於五濁惡世之間,隨眾生的顛倒而見知不正,空有羅漢之資,卻未能斷除塵沙惑。”

  隨後搖頭說道,“若不是我勸妙寶法王懸崖勒馬,如今也將淪為滿身邪見的闡提,再無覺悟之理。如今這一局,終究是我贏了。”

  江聞篤定萬分地搖了搖頭。

  “可在我眼中,安仁上人也已經是世間羅漢。”

  摩醯首羅天王對此嗤之以鼻,只用了四個字回答。

  “焦芽敗種。”

  這個稱呼,是摩醯首羅天王對於闡提之人的蔑稱,闡提人與草芽之枯焦、種子之腐敗者無異,故稱為焦芽敗種。如《維摩詰經》謂:“二乘如焦芽敗種,不能發無上道心”。

  而江聞卻對摩醯首羅天王的輕蔑恍然無視,極為嚴肅地請教道。

  “逍遙王,闡提人當真沒有救了嗎?”

  對方點了點頭:“那是自然,闡提意為斷善根、不具信,安仁自從樂著生死、墮入闡提之後,便再無涅槃之期,更於如來性所以永絕。”

  江聞卻更加疑惑地問道:“可佛說眾生皆有佛性,闡提也是眾生之一,當然也具有佛性,為何就偏偏不能成佛呢?”

  摩醯首羅天王冷冷答到:“你們漢地前晉道生法師獨具慧眼,在建康提出闡提眾生也具有佛性的主張,對此我也頗為佩服。但若是說闡提之人,能輕易從苦海覺迷、回頭是岸,這便是無稽之談了!”

  但江聞卻對他的說辭,提出了全新的質疑。

  “逍遙王,他們告訴我世間闡提並有二種:一是斷善闡提,起大邪見而斷一切之善根者。二為大悲闡提,菩薩有大悲心,欲度盡一切眾生而成佛,眾生無盡,故已畢竟無成佛之期者。我看安仁大師所行所為皆在正道,你焉知他不是深具佛性的大悲闡提呢?”

  此時的摩醯首羅天王,正遭受著袈裟前所未有的荼毒,寒鴉般的雙眼緊緊盯著侃侃而談的江聞,劇痛佔據了他的每一寸精神,卻仍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

  江聞緩緩站起身來,看著盤桓於僧伽梨法衣所帶來苦痛,拼盡全力也無法掙扎的慘烈模樣,終於展顏微笑道。

  “逍遙王,你靠著天眼神通,看出了安仁上人身心早已是焦芽敗種,卻偏偏不知你的神通仍有疏漏,看不清那些無終、無始、亦無生死,亦無八方、上下所可適處的當面大阿羅漢!”

  “如安仁上人這般的阿羅漢,前世今生已證得擇滅,斷除了一切潤生之惑,過去的業種子雖然還在,但被聖道所引慧火燒燃,種子已然‘焦敗’,不再感得三界異熟,不受後有。”

  “這佛性是你我的本來面目,覺了而無染,畢竟無相。這,才是焦芽敗種的正義!”

  摩醯首羅天王渾身大汗淋漓,眼中癲狂仍然璀璨,幾乎是拼勁了力氣才說出了心中所想。

  “……這些都是他們告訴你的嗎?絕不可能!大阿羅漢的天眼神通,能遍查生死八方、已證道果入於無餘涅槃,怎麼可能會在安仁的身上出現失察!?”

  江聞對此冷冷一笑。

  “誠然,這些確實是他們告訴我的,但我向來更相信自己的所見所聞。你是不是以為妙寶法王身為鹿頭羅漢轉世,而鹿頭羅漢出家前名為鹿頭梵志,曾與佛陀在羅閱城外棄置死人屍體的大畏塳間論道,最終皈依佛門修成阿羅漢道?”

  可江聞隨即露出極為詭異的笑容。

  “但你有沒有發現,當初鹿頭梵志論法輸於釋尊,便是在觀察羅漢髑髏時,覺其既非男人骨,亦非女子身,周旋無往來,不見所生處,不見所滅處,八方上下渺無蹤跡,完全無從觀見此骨本來因緣。如果他後來真以出世正法解脫因緣,又怎麼會在轉世之後再度失手?”

  “如果安仁如我所說是,已經證得了大阿羅漢,那便只有一種可能——就是你所佔據的這具身體,根本就不是阿羅漢!”

  這一系列精妙絕倫的思維陷阱,嚴重干擾了摩醯首羅天王的定力,破綻也隨之出現。趁此機會,隨著江聞手指點在了摩醯首羅天王的眉心,一段段紛繁複雜的畫面在他眼中閃過。

  有妙寶法王深夜背對著佛像誦經、倒轉經輪的詭異畫面;

  有年老體胖的紅帽法王悄然啟得伏藏後,露出怪誕病態的笑容;

  有黑衣伏藏師來到曠野,詛咒著佛教僧侶詆譭了岡仁波齊、毫不尊重真相,痛罵他們用謊言填滿了這片土地,隨後決然剖腹取腸,以鮮血書就了漫漶扭曲至極的文字!

  而在記憶的最深處,是一張滄桑而衰老的面孔。他正在人群之中匿藏著、潛伏著、驚慌失措著,卻面對著一根帶血的木棍與受傷的肢體,透露出了一種以螻蟻之軀窺探到終極真相之後,貪婪而猙獰的可怖面容………

  【嘿嘿嘿……我終於明白了成佛的秘密……】

  那誕罔乖僻的話語響徹耳畔,滿是褻瀆,摩醯首羅天王竭盡全力地站起身來,此時的僧伽梨法衣已經大半裹挾在了他的身上。

  這件以牛嚼布、鼠噛布、火燒布、月水布、產婦布、神廟布、塚間布、求願布、受王職布、往還布雜亂縫製的法衣,正在他身上莫名地自行痙攣抽搐,表面斑痕凝聚的漫漶文字,猶如絲線絛蟲一般雜亂鑽咬,瘋狂滲入摩醯首羅天王身體。

  摩醯首羅天王早已說不出話,唯有鋪天蓋地的陰謀氣息,讓他在疼痛之外感覺更加窒息,知道自己確實是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