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潼關 作品
第一百四十六章 似此星辰非昨夜
似地笑了笑,“可惜酒宴後物是人非了,如今你當不成林家門客,我也不再是耿家世子了。”
江聞謙虛地說道:“長青子掌門過獎了。世子,我奉總鏢頭之命來救你出去,順道想問下二酉齋的黃先生和你說過什麼。”
年輕的世子微微一笑,語帶諷刺地說道。
“林總鏢頭百忙之中還能想起我,本世子可真是感激不盡啊。”
而江聞只當沒聽見對方的嘲諷,目光灼灼地看著他,威脅交換的意思已經溢於言表,耿精忠只有將消息拿來交換,他才會如約將他救出去。
耿精忠面色陰沉地沉默了良久,才緩緩說出江聞想知道的內容。
福威鏢局的賬房先生曾告訴他,南北朝時有練氣士王霸曾居於福州九仙山上。
他見山上有兩棵皂莢樹,長得枝繁葉茂,心中甚為喜歡,便在樹下築了一座土壇,作為朝夕禮敬修煉所在。後來,王霸煉丹成功身化清風而去,對人說道:“我的後世子孫,當有在此地為王者。”
更自作術讖,埋藏於地下。其一寫道:
樹枯不用伐,壇壞不須結。
不滿一千年,自有系孫列。
言語中自帶說不盡的灑脫不羈、與世無爭,這座法壇也伴隨著近千年的物是人非、滄海桑田,終於被唐時的爛柯道士徐景玄在挖土修道觀時挖出,隨即重現人間。
而第二首術讖寫的東西則更加離奇,似乎一舉道盡了千年後的成敗興衰:
後來是三王,潮水蕩禍殃。
巖逢二乍間,未免有銷亡。
子孫依吾道,代代封閩疆。
這首讖詩被徐氏家族代代保管,秘而不宣,直到被徐景玄的子孫徐彥,敬獻給了首位稱帝的閩惠宗,隨後才發生了宮中視鬼的怪事。
耿精忠忽然沉默了下來。
他想起當初說到這些的時候,福威鏢局的賬房先生面帶著詭異的笑容,彷彿這些因為得國不正而編造的粗鄙讖言裡,蘊含著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世子,第二首讖詩怎麼跟我聽過的不太一樣?後面是不是少了一句’福建出天子,三山做戰場‘?”
“‘福建出天子,三山作戰場’的說法,民間訛傳是劉基劉伯溫所作,實則乃朱洪武麾下江夏侯周德興,奉命出使福泉二郡後所稟報之言。”
耿精忠神色詫異地抬起頭,用嘶啞的聲音說道。
“周德興後來也因此截斷兩府龍脈,此二事相逾何止千年,怎麼能混為一談呢?”
江聞哈哈一笑,將這些話記在了心裡,隨後從懷裡掏出一個水囊遞給他。
然而耿精忠接到手裡掂了掂,便扔到了一邊,寧願飢渴交加也不碰一下。他搖搖晃晃的想要站起來,卻虛弱地兩腿都無法支撐站立。
“世子如此自逐放浪,可見將假痴不癲之計用到深處,不外乎虛虛實實使人無法揣測。”
江聞淡淡一笑,拖過一張花梨椅坐下,“真要用計,何妨假戲真做,置之死地而後生呢?”
江聞已經試探出來了,耿精忠並沒有如傳言中發瘋,他只是佯瘋避禍時被順治暗算了一手,導致世子之位已經無可挽回,堪稱裝逼裝成了傻逼,感覺沒臉見人才躲起來的。
畢竟到這時候,與其被發現是個蠢材貽笑大方,還不如老老實實把瘋子扮演到最後。
看著江聞了然的眼神,耿精忠忽然很討厭眼前這個人。
這感覺,就像他年幼時一旦在順治和孝莊面前使用小把戲,總會被拆穿然後譏諷到體無完膚。
江聞看著搖晃的燭火滋生出滿屋奇形怪狀的影子,毫不客氣地說道:“世子,你還不知道自己輸在哪裡嗎?”
耿精忠閉口不言,眼神中殺機四伏,他忽然覺得對方是清廷派來的細作。
江聞瞥了一眼他的袖口,那裡面顯然藏著一柄腰刀。
隨後果然如他所想——
“世子怎能勾結反賊白蓮教呢?”
耿精忠以為對方要來譏諷他的計策淺薄,卻沒想到面前道士打扮的人忽然站起身來,指著他的鼻子大喝。
耿精忠被說傻了,甚至懷疑面前的人就是個毫無理智的腐儒。
在他面臨的處境,本想靠裝瘋以退為進結果被堵住去路,這確實是他的幼稚天真,但是跟勾結白蓮教有什麼關係?
這個罪名分明有一半是衍空和尚故意栽贓,難道不去招惹白蓮教,清廷就拿自己沒辦法了?
江聞扶了扶歪斜的道冠,一字一頓地說道,“你應該勾結大反賊鄭成功啊!”
此話一出,耿精忠臉上的詫異瞬間化為了不可思議,瞳孔放大雙眼無神,明明張大了嘴卻說不出話,只能重重地呼吸著,導致心跳猛烈得清晰可聞。
他感覺自己的心跳錯了拍,某種更猛烈的懊惱正像是大海深處生成的海嘯,轟隆隆地沿著海天之際席捲而來。
江聞接下來的話,依舊擲地有聲。
“裝瘋有什麼用?在你棋差一招的時候,就應該立馬投子認負,吸取教訓然後另開一局,而不是硬撐著想從殘局中獲利。清廷就是看透了你的性格,才會抓著你的破綻窮追猛打!”
在江聞的眼裡,耿精忠絕不是個無膽之人,但也不是一個沉穩深算的藩王。
日後的他在削藩的威脅下敢於主動發起反叛,可一旦遭遇挫折,居然還會想著再度投降清廷、反攻另外的兩藩。
這種古怪的行為,只能說明他的性格色厲內荏、貪功諉過,對於做錯的選擇不僅不敢承擔,還會主動使昏招試圖掩蓋,以至於落入死局。
耿精忠面色漲紅,雙拳緊攥著不肯鬆開,眼前浮現出了無數深感屈辱的畫面,似乎自己還是當初那個跪在清宮之中,瑟瑟發抖不敢反抗的藩鎮質子。
“原來你才是個瘋子!”
耿精忠咬牙說道。
江聞的表情卻不以為然,就像一個瘋到深處的正常人。
“這算什麼?如果想動手,那就必須先做好撕破臉的準備,必須把謀逆的想發寫在臉上,清廷反而就不敢對你動手,乃至插手藩鎮事物了。”
江聞瞥了耿精忠一眼,“不相信?那我問你,清廷最倚重耿家的是什麼地方?是東南防務。東南最擔憂的敵人是誰?是閩南鄭氏!所謂的白蓮教不過癬疥之疾,派出一任欽差、三百精兵就可以剷除殆盡,而若是耿家勾結鄭成功,就會是一場數省糜爛、東南鼎沸的大亂!”
這不是江聞在胡謅。
日後的三藩之亂時,耿精忠就是依靠與臺灣鄭經聯手,才打得南方清軍節節敗退、首尾不能兼顧,而耿家敗亡之始,就是耿鄭兩家因為利益劃分而開始互相攻訐。
“我若是做此行徑,焉能有我繼任藩王之事?”
耿精忠嚥了口唾沫,嘶啞著說道。
江聞的表情卻極為古怪。
“那就是你第二個幼稚之處了。你是不是以為只要有你父王耿繼茂在,不論如何都會護著你保著你?而現在他將你作為棄子,你開始覺得無依無靠了!?”
耿精忠又一時語塞。
支撐著他在清宮那十年活下去的力量,就是在外征戰不朽的父親耿繼茂,只有當父親取得了赫赫大勝,順治和孝莊對他的刻薄態度才有會一絲收斂。
不知何時起,他的所作所為的一切底氣,都是這個常年征戰在外、自己叫做父親的陌生男人。可兩父子真正相處的時間,還不到尋常父子的千分之一,見面都不曾說過幾句話。
“你祖父耿仲明畏罪自殺後,清廷所忌憚的是麾下精兵作亂,因此當時雖然削藩一事甚囂塵上,多爾袞還是力排眾議地,讓你父親作為耿家長子繼續統兵,一則收攏人心避免譁變,二則作為先鋒測試忠心。”
那一次,清廷的熬鷹戰術又成功了。臨危授命的耿繼茂南下全力作戰,次年便與尚可喜率數萬鐵騎攻入廣州,成為了不折不扣、無可反駁的忠臣,成為了如今的“靖南王”耿繼茂。
“但自古狡兔死良狗烹,當今時勢清廷已經一家獨大,耿家想要再掙扎求生,一則必須有獨擁人心的旗幟人物,二則必須外有強敵確保地位,如此才能讓清廷對削藩一事仍舊投鼠忌器。”
江聞深深地看了耿精忠一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