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潼關 作品

第一百四十四章 入雲深處亦沾衣


  月夜之下,兩道身影緊隨著一個恍惚不定的影子急急奔走,很快跨出了幽冥巷的範圍,也遠去了古老坊市的蹤影。

  兩人從一片荒涼無依的墳塋群間穿過,腳步急促而有規律,驚出了藏匿在碑下穴中的野鴉老狐、幽幽磷火,舉目四望皆是慘然。

  江聞這次非常確定,前面不遠處的東西並沒有依靠天蠶絲牽引,就做出眼下種種詭異行動。

  對方是真真切切地在如鬼魅般行動,姿態超乎了一切武學窠臼,那僵硬的關節紋絲不動,整個身體就如同在膠片上奔跑放映似的,一幀一幀地被向前抽離著。

  月下追鬼。

  江聞的腦海中突然冒出這四個字。

  他只覺得自己如今的行為荒謬絕倫,居然會和一個頭顱幾乎要斷掉的屍體競跑。但眼前不遠處的身影有幾分熟悉,同行的馮道德尚且咬緊了牙關一刻都不肯停歇,江聞也只好繼續追趕。

  兩人就這樣追出去了兩裡地,面前的東西忽然就失去了蹤影,竟是憑空蒸發一般,在他們雙目緊盯的情況下,忽然消失在了空氣之中。

  馮道德猛地停下腳步,面龐全是內氣翻騰又強行壓制的青筋,難以置信地看著江聞。

  可此時除了凜冽寒風中飄散的一股怪異氣味,已經沒有任何證據能證明,他們兩人方才追著的東西是真實存在過的。

  對此,江聞也只能停下腳步聳聳肩,表示他對眼前的一切都一無所知——他們兩個,一個是武林巨擘武當派現任掌門,一個是連武當派掌門都承認的絕頂高手,不僅徒勞追著一個鬼影許久,最後竟然還追丟了?

  “馮掌門,我們剛才沒有眼花吧?”江聞走上前仔仔細細地檢查了周圍土地,確認沒有任何暗道地洞,對方也確實消失不見了。

  馮道德似乎對於追丟一事有些慍怒,又好像在因為別的事情煩惱,雙眉緊擰不開,斜睨著說道。

  “怪力亂神,子所不語。江道長,你應該不會把今夜之事說出去吧?”

  時至今日,馮道德仍倨傲地只稱呼江聞為道長,不肯承認他這個微末武夷派的掌門身份——可能在他的眼裡,能讓他稱呼一聲掌門的,怎麼也得是江湖上有數的名門大派。

  這不光是他自己的事情,也是武當派的顏面問題。

  可這稱呼在此時就顯得很詭異了,他們兩人或身為道士、或打扮成道長,實在是看不出有什麼不語鬼神的資格。

  江聞瞪了他一眼,只當這人偶像包袱太重,轉頭打量起了周圍的環境,想要確認自己所處的位置何在。

  從方位上來看,他們應該是朝著西南面跑出了幾里,此時駐足望去,北面正有一座黝暗潛伏的山巒,黑夜中看去怪木林立、亂石嶙峋,正如一頭看不清全貌的昂然巨獸蟄伏在黑暗中,一聲不吭地打量著他們。

  幸好山腳綿延著一段曲折的城牆可供辨認,隱約能看見城頭上的茅草累累旁逸,替代著早就不存的城牆哨兵,長久森嚴地守衛著古堞。

  “南面城牆荒廢,看來已經誤入了九仙山的範圍。”

  馮道德沉吟片刻,緩緩說道,“三山兩塔是耿家與朝廷陳兵爭奪之處,守衛最為森嚴,還是不要靠近為妙。”

  可江聞並不這麼認為。

  他摸了摸下巴,指著不遠一處燈火通明的地方:“馮掌門此言差矣。如今城中形勢詭譎,那麼把守最為森嚴的地方,不就是寶物最有可能出現的地方嗎?”

  江聞了解得很清楚,福州府衙之中的清兵傾巢出動,就連衍空和尚都不再坐鎮,前往福州城中查抄大戶、封禁山海顯然別有所圖。

  此時不遠處有一座寺院燈火通明、守衛森嚴,隱約還有高塔聳立的輪廓,明顯得像光頭上的蝨子,他有什麼理由不去湊個熱鬧看看呢?

  馮道德面色不虞地看著他:“我說了不去。況且九仙山近在眼前,你不打算上山了?”

  “不著急。對方真要下毒手的話,紅蓮聖母如今屍體都涼透了,我趁熱去幹什麼?還不如先把熱鬧看完。”

  江聞擺了擺手,不以為意道,“倒是你啊馮掌門……你怎麼知道自己要找的《九幽真經》,就不會在那座寺中呢?”

  說完運起輕功起身離去,也不管身後的馮道德如今是什麼表情。

  然後就像江聞所料想的那樣,馮道德猶豫再三,還是跟了上來。

  這座佛寺位於九仙山的西麓,遠遠就能看到“定光寺”三字,兩側寺牆嵌有“廣度有情”和“法施天下”的寺旨,然而樓宇山門皆已經破敗不堪,勉強還剩幾座大殿支撐著未倒塌,寺中青石板間雜生荒草也滿目蒼涼,全於入秋後焜黃老矣。

  “這裡是唐天佑年,閩王王審知修建報恩定光多寶白塔的禪院。可惜在嘉靖年間,殿宇大多毀於倭患,到如今也無力修繕。不知道清廷在這裡找什麼東西……”

  馮道德可能是為了緩解尷尬,自顧自地小聲著,聲音恰好能讓江聞聽得一清二楚。

  而江聞此時也沒空嘲笑他的嘴硬,正緊盯著忙碌於進進出出的清廷官差,此時民夫一筐一筐往外運送碎石瓦礫,外圍崗哨也都睏倦疲憊,正好給了他們倆可乘之機。

  兩人繞寺一週,發現這裡看似森嚴,卻是個外實內虛的樣子貨。北面有一段院牆倚靠著山勢修建最為低矮,人也最少,又有雜樹方便藏身,便在混雜之際翻過了禪院的外牆潛入院中。

  定光寺中燈火通明,江聞一踏入禪院內,就抬頭看見一座巍峨白塔矗立,七層八角氣勢儼然,每層的斗栱、雲楣、棟樑、欄杆都經過精雕細刻,與這座早已破落的禪院極為不協。

  塔基周圍遍佈挖掘的坑洞,乃至撬起白石磚基、敲碎青色磚石,似乎急不可耐地想要找尋什麼東西,絲毫不顧及岌岌可危的地基,以至於沉重莊嚴的報恩塔身,如今都出現了肉眼可見的傾斜。

  清廷派人把守的地點在更前面,白塔這裡僅偶有閒人經過,看上去絕非清廷的手筆……

  “這是耿家乾的?他們這是犯了什麼病?”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