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世界 作品

第71章 第 71 章(捉蟲)





聽安山道長的意思,風眠大哥是玉溪真人的殘魂轉世。




顧昭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燈籠,想著自己入道的那一日,她在燈籠裡一直走一直走,好似走不到盡頭,是一道梆聲和一聲喟嘆響過,那《太初七籖化炁訣》才躍入到她的神魂之中。




玉溪真人,不單單是她,她們玉溪鎮的人對這個名字都有特殊的情結。




是依戀,是羈絆,是感激。




樟鈴溪的江水遼闊,傳說,那江水是玉溪真人兵解之時,卸了全身的炁勁,引來天外流水形成的大江。




從此山川易改,流水纏綿,凡人靠著一艘竹排,一根竹篙,也能行萬里路。




顧昭看著孟風眠閉目的臉,微微有些出神。




那時,他和欲壑一體,逼著欲壑返還命數,他又怎麼沒有受到影響?




原先烏黑髮亮的髮絲裡頭已經摻雜了斑駁的灰。




不論是玉溪真人,還是孟風眠。




他都是一個心腸柔軟,脾性溫和的人。




這樣的人,難道真的就這般短命嗎?




......




“把這孽子給我挫骨揚灰了,我要讓他死都死得不安寧!”




一道老邁又陰沉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打斷了顧昭的出神。




顧昭側頭看了過去。




說話的是一襲湘妃色敞口紗衣的王妃柳菲卿,她在腰間環了一根淺紫的腰帶,上頭綴著金子和白玉做成的鈴鐺。




這腰帶本該勒出盈盈不堪一握的柳腰。




然而,此時她烏髮褪成白絲,面容蒼老遍佈褶皺,就連身上的皮肉也搭在略顯佝僂的骨頭架上,皮上有著褐色的老人斑點。




如此一來,那身湘妃色的紗衣就顯得有幾分可笑了。




柳菲卿不用看銅鏡,她也知道自己此時是醜態畢露。




她攙扶住孟堂春,兩人顫顫巍巍的站了起來,眼睛掃過在場的侍衛,陰毒道。




“怎麼?連王妃和王爺的話也不聽了?”




“只要我們一日不死,這祈北郡城就是我們的天下。”




她的目光挪向地上的孟風眠,裡頭有著深惡的痛絕。




是他!




就是他!




是他害她失去了長生大道!




死了又怎麼樣,她要將他挫骨揚灰!




“孽障!孽障啊!”




“王爺,我早早就說了,咱們生的不是神仙種,是孽障啊!”




柳菲卿乾枯的手拽著孟堂春,乾癟的嘴裡發出嗚嗚的哭聲。




孟堂春的麵皮抽了抽,看著孟風眠的目光也格外的不善。




不單單是這神仙種,就連給他神仙種的老道,就算只剩一張人皮了,他也要將這人皮吊在城門,剝了裡頭的血肉,做成那風燈!




以洩他心頭之恨!




孟堂春聲音沉沉:“怎麼?看我們老了?你們就連話也不聽了?”




他沙啞的咳咳了兩聲,繼續道。




“挫骨揚灰者,賞銀萬兩!”




侍衛互相看了看,誰也沒有動。




世人愛銀兩,取之有道。




他們是人不是畜生!




小郡王以自己的性命救下了整座城,沒有人比他們更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了。




孟堂春嘶啞:“反了反了!”




他的手抖了抖,驟然老邁的腳也跟著顫了顫。




顧昭多瞧了兩眼,這兩人的命星黯淡,已經是風中的殘燭,儼然就這兩日的時光了。




她惋惜的又看了一眼。




祈北郡城的郡王和王妃,榮華富貴幾輩子都享受不盡,已經這般豪富,居然還如此貪心,果然是慾壑難填。




突然,顧昭手中的六面絹絲燈動了動,裡頭躍出一隻威風凜凜的大黑狗。




大黑狗毛羽蓬鬆,倏忽的一下四肢跑動,似一陣閃電一樣的朝湖心處的密室奔去。




顧昭:“大黑!”




“汪汪汪!”大黑對著床榻上一物咆哮不停,它壓低了身子,前肢伏地,咧著尖利的犬牙。




顧昭順著大黑的視線看了過去,這一看,她的面色一怔。




這是一具白骨,骨頭上的肉被剔得很乾淨,白骨森森的躺在做工精緻的千工床上,下頭是高枕軟臥。




青色綢緞的鋪面襯得白骨愈發的森然,它的四肢處還束縛著鐵鏈。




安山道長跟著抬腳走了過來,嘆息道。




“最早便是這人帶了欲壑,在祈北郡城的楚閣,唉,不知怎麼已經是枯骨了,王爺也沒說,不過,聽說他叫做林中吉。”




大黑也在咆哮:“汪汪!汪汪!”




是他,就是他!




是主人的相公!




就是他吃了我的肉。




顧昭重複,“楚閣......林中吉。”




她看了一眼白骨,目光又看向王爺和王妃,視線落在他們的腹肚處。




為什麼成了枯骨?




因為他和大黑一樣......被吃了。




如此一來,這名為欲壑的東西,這才從林中吉身上轉移到了王爺和王妃身上。




顧昭喃喃:“......真是,瘋了。”




大黑咆哮了幾聲,除了白骨,此處已經尋不到那林中吉亡魂的氣息了。




它哼哼了幾句,這才罷休的跟上了顧昭,重新躍回六面絹絲燈中。




那廂,孟棠春和柳菲卿像老頭老嫗一樣,兩人老眼昏花,嘴裡也碎碎念念的唸叨著要將孟風眠挫骨揚灰。




顧昭想了想,有些不放心,決定自己葬了孟風眠。




她以炁化風,掌風拂過,地上的孟風眠站了起來。




人群中有片刻的譁然。




曲煙結巴,“動了,三公子動了。”




安山道長嘆了一口氣。




元炁包裹著那把黑背的彎刀,一點點將它從孟風眠的胸腔處退了出來。




“錚!”利刃飲血,錚然入鞘。




隨即,元炁化成絲線,沾染著孟風眠傷處的鮮血和雷霆之力,一點點的將那外翻的皮□□合。




傷口一點點的癒合,直至化作一根線。




做完這,顧昭的臉色白了白。




活白骨,生人肉,又豈非易事,她體內的元炁一下便去了大半。




安山道長嘆息。




便是外表癒合,內裡道心已經在雷霆之力下湮滅,生機已滅,不過是無用之功罷了。




顧昭瞥了他一眼,沒有解釋。




既然有人途鬼道,死亡在顧昭眼裡,它便不再是終點。




孟風眠這一世心口受刀,倘若放任不管,來生,這刀口會凝成一道兇線。




兇線,於壽數終究是有妨礙的。




顧昭低聲:“風眠大哥,願你下一世萬事順遂,平平安安。”




……




天空還下著雨,顧昭解下披風的繫帶,將它披在孟風眠的身上。




孟風眠閉著眼睛,瞧過去像是閉目休憩一般。




顧昭替他將帽子帶上,她抬頭看了一眼。




黑袍籠罩,孟風眠臉頰兩畔散落幾縷灰白的發,神情安然,雖然身子已經泛涼,形容卻並不可怖。




做完這一切,顧昭燃了三根香,煙氣凝聚,一隻白鶴憑空出現,它仰長了脖頸,長鳴一聲,馱著孟風眠,羽翅一振。




地上頓時飛砂走礫。




眾人忍不住抬手拿袖子遮了遮眼,再放下時,此處已經不見孟風眠的屍骨。




天畔一個白鶴的白點,眨眼便不見了蹤跡。




……




安山道長拿出酒葫蘆喝了一口悶酒。




曲煙著急:“那顧小郎把公子帶去哪裡了?”




安山道長:“安葬吧。”




他瞧了一眼王爺和王妃。




畢竟,這可是萬兩白銀的懸賞,別說萬兩了,便是百兩千兩,缺錢的人連命都能不要,還會怕缺德嗎?




安山道長嘆息:“這樣也好,誰也不知道風眠小友葬在何處,也不會被擾了死後的清靜。”




他除了是郡王府的小郡王,還是玉溪真人的轉世,說不得便又有人心生貪戀,再起貪婪。




曲煙著急,“可,可是......唉!”




他洩氣的跳了跳腳,踮腳看天邊,那兒已經不再有其他的動靜了。




柳菲卿和孟堂春憤怒,卻也無可奈何,多生氣了一會兒,兩人便脆弱的病倒了。




......




夜黑風高,顧昭帶著孟風眠到寶船的時候,顧秋花還沒有睡下。




聽到動靜,顧秋華一下便爬了起來。




“昭兒啊,沒事吧。”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看著顧昭身後一身黑衣的孟風眠,瞳孔緊了緊。




這冷不丁的,顧秋花被嚇了一跳。




“哎喲喂!嚇了我一跳。”




“昭兒,這位是?”




顧昭心情有些低落,“我之前和你們說過的熟人,祈北郡城的小郡王,風眠大哥。”




藉著寶船甲板處燃著的燈籠,顧秋花將孟風眠的面容瞧了個清楚。




她愣了愣,脫口道。




“哎,這位小哥我也認識。”




顧昭側頭,“恩?”




顧秋花拉了拉顧昭的手,一副巧了不是的模樣。




“喏,那披風就是他給你表哥的,我不是給你講過了嗎,那時你表哥遇到雨水,身上開始化貓,他慌得不行,我們遇到了一位好心的公子,那披風就是他給的。”




“就是這位公子!”




顧昭回頭又看了一眼孟風眠,心裡更難受了。




風眠大哥這般好的人。




顧秋花沒有察覺,熱情道。




“你們餓了吧,我去煮點吃的,夜裡不好克化,吃點魚片粥怎麼樣?”




顧昭失落,“不要了,風眠大哥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