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世界 作品

第66章 第 66 章



顧昭和桑阿婆對視了一眼。




片刻後, 顧昭起身接過張尚志手中的紅紙,在桑阿婆旁邊落座, 攤開。




兩人的目光瞧著這張紅紙。




紅紙有一些年頭了, 上頭的紅顏色有些消退,但紅紙上的墨字還鮮豔著,應該是出生時請人測八字留下的批語和忌諱。




張尚志也不見外, 他拎了桌上的茶壺替自己和娘子斟了一杯涼茶。




一口悶下,連喝三盞,總算是解了口中的乾渴。




顧昭和桑阿婆還在看紅紙。




張尚志一拍大腿,愁眉苦臉的嘆道。




“唉!你們回去那日,我是緊著時間,當天下午便乘船去了靖州城,問了當地的鄉親, 又尋了那叫百香閣的畫舫。”




“那兒的媽媽姓馮,和我那喪良心的弟妹說的一模一樣。”




“我問馮媽媽丹珠的情況,她一開始不肯說,後來我塞了一些銀子過去, 那馮媽媽才給我說了。”




張尚志緩了緩,繼續道。




“她說, 她以前是養了一個姑娘,記得自己叫丹兒......來的時候剛過完八月十五的燈籠宴,三四歲模樣,手中抱著一個妝奩小匣子,匣子裡頭沒什麼值錢的東西,小姑娘又護得緊,賣她的人就沒把匣子拿走。”




“那馮媽媽雖然是畫舫人,卻是見過富貴的, 她就更看不上那妝奩匣子了。”




“自然由著小姑娘去了。”




顧昭停了看八字的動作,抬眼朝張尚志看去。




“妝奩......匣子?”




張尚志點頭,“是啊,這東西我有印象,是我賣的一批貨,我想著姑娘家愛俏,就給蘭馨和丹珠都留了一個。”




“特意給我那喪良心的弟妹,讓她給小丫頭捎回家去。”




“蘭馨和丹珠在一起玩的時候,手上都愛帶著這妝奩匣子,一起玩打扮的遊戲。”




張尚志心裡有些不好受。




蘭馨小小年紀沒了,那些東西自然都燒了,後來,丹珠丟了,那妝奩匣子也沒了。




不想時隔十幾年,再聽到這妝奩匣子,早已經物是人非。




顧昭遲疑了一下,“是百子戲耍圖案嗎?硃紅漆面的,頗為精緻小巧。”




“對對付。”張尚志忙不迭的應道。




他驚奇的看了顧昭一眼,又瞧了瞧桑阿婆手中的生辰八字紅紙。




這,這人不可貌相啊。




顧小郎的道行比桑嬸兒還厲害!




這都能瞧得出來?




那廂,算完生辰八字,擰著眉的桑阿婆抬頭。




她的目光有些沉重,正好和張尚志瞧來的目光相碰。




桑阿婆:......




張尚志連忙收斂目光。




桑阿婆也不計較。




她頓了頓,沉聲道:“這女娃娃已經沒了。”




張尚志一驚,面上卻是喃喃,“真的死了麼,果真是死了……唉,到底是我心存僥倖了。”




“人是沒了。”桑阿婆點頭。




她伸出左掌,以祿馬生死掌訣推演,一邊依著生辰八字點指,一邊念道。




“天上地下人不死,天羅地網並留連,三坵五墓命難保,馬倒祿絕喪黃泉......”1




見顧昭朝這邊看過來,桑阿婆說得更細緻了一些,她放慢動作讓顧昭看她點指的動作,頗有相教之意。




繼續道。




“這生辰八字是女子,那就該以坤上逆著數,倘若是男子,則以乾上順著數,女命以坤起子,最後若在兌字,則應訣馬倒。”




桑阿婆頓了頓,目光看向顧昭。




顧昭喃喃,“馬倒祿訣喪黃泉......”




桑阿婆點頭,“沒錯,這生辰八字,已經是死命!”




顧昭和桑阿婆朝張尚志看去。




“唉。”張尚志嘆了口氣,惋惜道,“我原先也沒抱多大希望,只是想著是否會有一線生機,這才去施家拿了生辰八字,特意來玉溪鎮尋您二位幫忙批命。”




“……丹珠那孩子實心眼,打小便這樣。”




張尚志繼續說著靖州城打聽到的消息。




“馮媽媽說了,去年時候丹珠要出閣了,不知怎麼的,在出閣前人不見了……有人聽到夜裡有一陣大水聲,說她是投了水......百香閣什麼都沒少,就是少了丹珠一向不離手的妝奩匣子。”




張尚志惋惜:“原先,我想著屍骨沒有撈到,說不得還有生還的可能,這才來尋你們了。”




聽到這,顧昭問道。




“她是叫馮丹娘嗎?”




張尚志:“對對,顧小郎神機妙算!”




顧昭沉默。




原來,馮丹娘便是施丹珠啊。




她去年便投在這大江裡死了,化作水鬼,到死都帶著那妝奩匣子。




……




最後一絲希望也沒有了,座椅上,施芸娘忍不住拿出帕子來,捂著嘴泣不成聲。




張尚志上前,他順了順施芸孃的後背,安慰道。




“娘子莫哭,既然事已成定居,咱們總要往前看的。”




他回頭瞧顧昭和桑阿婆,遲疑了下,開口道。




“像丹珠這樣的情況,是要給她立衣冠冢嗎?還是需要親人去河邊叫魂?”




顧昭沉吟片刻。




她想著月夜下,馮丹娘衣襟處蝴蝶花的繡紋,還是開口道。




“其實,我前兩日見過馮丹娘,也就是施家丟掉的丫頭施丹珠。”




這話一出,施芸孃的哭泣戛然而止,張尚志也僵了僵。




施芸娘著急,“顧小郎這是何意,丹珠她,她......”




“她死了!”顧昭直言,“我見到的只是她的魂。”




“當初她投了河,因為是自戕而亡,又是因水丟命,心中有執念,機緣巧合之下成了水鬼......”




“水鬼因水而亡,周身到處都是水卻喉中乾渴,那江水於她而言是荒蕪沙漠,吃了那江水,無異於往喉中吞沙。”




“只有柳條帶起的水,才能解了她喉嚨中的乾渴。”




顧昭將自己和馮丹孃的相遇說了一番,施芸娘聽後更是難過了。




都說姑媽也是娘,施丹珠和張蘭馨相差就一日,姐妹倆生得相似,不單單施芸娘,就連張尚志都十分喜愛那孩子。




後來,俞昌娘拘著孩子,往來才少了一些。




現在想來,也是因為俞昌娘以為施丹珠是張家真正的千金,怕被發現端倪,又心憤施芸娘疼愛施丹珠,這才拘著孩子。




施芸娘哽咽:“顧小郎,我能見見她嗎?”




顧昭將情況說明,燃香問了馮丹娘。




半晌後,煙氣化作的白鶴又飛回來了。




它仰起細長的脖頸,對天長鳴一聲。




“唳!”




顧昭伸手,白鶴的煙氣在她手中散去。




她回頭,目光看向張尚志和施芸娘。




施芸娘目露希冀,“道長,成嗎?”




顧昭點頭,“丹娘說了,她還想見見施展平和俞昌娘。”




張尚志咬牙,“沒問題,我這就去帶他們過來。”




顧昭:“不急,等日落之後吧。”




張尚志一愣,隨即應道。




“是是,我欠考慮了。”




……




最後,顧昭和張尚志施芸娘約好,雙方和馮丹娘相見的地方在通寧縣鎮的張家,顧昭會帶她過去,時間定在了落更之後。




張尚志:“麻煩顧小郎了。”




他從懷裡掏出兩個荷包,顧昭和桑阿婆一人一個。




桑阿婆拄杖去拿架子上的壽金,一邊疊蓮花元寶,一邊道。




“我的就不用了,沒幫上什麼忙,上次送嫁隊伍的銀子給得夠多了。”




顧昭也連忙推辭,“無妨,這也是我和丹孃的緣分,員外郎客氣了。”




張尚志不依:“嗐!二位和我還客氣啥?”




“咱們一碼事歸一碼事,再說了,你們哪裡沒有幫上什麼忙?你們幫我大忙了!”




“我還嫌棄這銀子傻白,輕易不能表示我的心意呢。”




顧昭瞧荷包:......




瞎說!銀子一點都不傻白。




圓圓胖胖,可愛著嘞!




......




時間過得很快,隨著蟬鳴聲,日頭從東邊爬到了西邊。




落日的餘暉渲染了半邊天。




風貼著樟鈴溪的江面吹來,帶著一股潮溼的水意,白日曬得打蔫捲曲的樹葉也舒展開了身姿。




樟鈴溪。




顧昭撐著小船。




“八郎,你怎麼也來了?”




江面波光粼粼,一個斑駁的妝奩匣子在水中漂泊,它不遠處的地方,一隻大鱉四肢波動,怡然自得又快速的遊弋在水中。




大鱉探出水,小眼睛朝顧昭看來,聲音嚴肅。




“顧道友,丹娘可是我們龍宮的教養嬤嬤,可不能被人欺負了去,我來給她撐場面來了!”




大鱉表示,它身為龍宮裡的丞相,便是蝦兵蟹將,那都是它八郎的手下。




只有它能欺負的份,哪裡輪得到旁人欺負?




顧昭:......




馮丹娘心緒不寧,也不去睬八郎口中的教養嬤嬤了。




她已經聽顧昭說了當年發生的事情,一時間百感交集,低著頭好半晌說不出話。




顧昭瞧了一眼。




“丹娘,你要不想去,咱們就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