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世界 作品

第60章 第 60 章



月亮的影子倒映在水中, 江波微漾,又是一陣風來,風吹動了河岸邊的柳枝。




水中, 女子微微閉了眼睛, 抬手將那溼漉漉的碎髮往後順了順。




“道長。”




她的聲音有些輕,有些氣弱, 卻也似月夜下那一尾格外美麗的大魚。




聽到人聲,大魚倏忽的擺了個尾,尾巴撩動水波, 嬌媚中帶著幾分勾人。




顧昭手中摸到乾爽的鼻子,放下心來,隨即眉眼倒豎, 先發制人。




“說!這大半夜的, 你在這裡幹嘛?”




女子受驚,妝奩盒子也跟著動了動。




她怯生生的瞧來,神情委屈。




“我沒幹嘛......”




“我,我在喝水罷了。”




又是一陣風來,風撩動柳枝, 柳枝帶起江中的河水, 女子伸手將那江水掬起, 月白雲袖的寬袍下是白膩如玉的手指。




她湊近那柳條, 喝了喝上頭的江水, 目光朝顧昭看來,示意她沒有撒謊。




顧昭快快的將繩子纏繞好,又紮了個結,這才起身,抬腳走到河邊。




……




河邊。




顧昭站在岸上的石頭上, 女子淌在水中,江波微漾,帶動她的衣物也跟著漾了漾。




女子抬眸和顧昭對望。




顧昭怔了怔,心嘆,當真是紅顏薄命啊。




……




兩人對望了片刻,顧昭的視線往旁邊看去,最後落在那斑駁的百子戲耍妝奩上,問道。




“你是丹娘?”




她遲疑片刻,又道。




“你又偷跑了?”




“沒沒沒!”馮丹娘連連擺手。




她輕輕嘆了一口氣,覷了顧昭一眼,無奈道。




“道長,我真就是來喝水的。”




“這樣啊。”顧昭點了點頭,神情若有所思。




坊間有云,因水而亡的人會化作水鬼,水鬼無法入輪迴道重新投胎,只有找替後,方能解脫。




令人意外的是,水鬼常年潛居水中,喉中卻似沙漠之人一般乾渴難耐,它周身都是水,卻無法飲用分毫,只有柳枝撩撥的江水,才是水鬼能夠喝到的。




……




想到這,顧昭手訣一翻。




這裡是顧家屋後的河道,離顧家不遠,顧昭伸手便將家中灶間的一個水囊摸了過來。




之前她逗小南小北的戲法便是這個,只是那時,她特意拿了個袋子做遮掩。




顧昭一手拿著水囊,一手牽起柳枝。




她將柳枝撩了撩江水,江水似一道水柱一樣朝水囊的開口處湧去,直到水囊肚鼓飽飽,顧昭才鬆了柳條。




柳條晃晃,重新躍到半空中,隨風微動。




“給你!”顧昭將水囊丟到馮丹孃的手中。




馮丹娘下意識的去接,這一接就接了個瓷實。




她怔愣了一下。




“道長,這是......”




顧昭站了起來,準備家去。




“哦,這個啊,我在上頭畫了道符,所以你能夠碰到,裡頭的水喝完了,你再來尋我吧。”




“道長......”馮丹娘抱緊了懷中的水囊,目露感激的朝顧昭看去。




顧昭衝她揮手,“好了,我家去了,你也早些時候回去,龍君和八郎已經回去了。”




分別之前,顧昭又看了一眼丹娘,目光落在她旁邊的妝奩上,心裡嘆了一聲。




這般貌美的娘子。




怎地就紅顏薄命了。




還是成了那等需要找替才能入輪迴的水鬼。




馮丹娘目送顧昭的背影,待他不見蹤跡,這才擰開水囊喝下一大口。




這一喝下,她眼睫簌簌而動,似有百感交集。




“真暢快啊。”馮丹娘喟嘆一聲。




……




隨著“嘩啦”一聲水響,百子戲耍圖案的妝奩緩緩的往水中沉去,月夜下,那月白雲袖的動人剪影也不見蹤跡。




楊柳枝條隨風晃動,撩起水波點點。




......




長寧街,顧家。




門口掛了一盞桑皮紙燈籠,裡頭的燭火涓涓留著燭淚,照亮了顧家門庭。




顧昭小心的推開院門,燭火將她的影子拉長。




院子門發出吱呀的一聲,沉寂的夜裡,聲音顯得有些刺耳,顧昭連忙放輕了動作,輕手輕腳的闔上院門,探頭朝周圍看去。




此時接近寅時,往常這個時候,她也該敲五更天的梆子了。




東廂房有動靜聲傳來,那是老杜氏準備起身,燒煮一家人的早膳和熱水。




顧昭貓著腰,動作靈巧的鑽回了自己的屋裡。




“累死人了。”




她爬上床,薄被一裹。




沒有被人發現夜裡偷溜出門,顧昭心下一鬆,不過片刻便墜入了沉沉的夢鄉。




......




這一覺,顧昭睡到了日曬三竿。




“大黑,昨晚和表哥一起打更還順利嗎?”




也不知道大黑什麼時候回來的,此時正窩在角落的素傘裡。




大黑哼哼,“汪汪!”




還成,也就那樣吧。




顧昭意外,“你怎麼不回燈籠裡了?”




大黑一下就炸毛了。




“汪汪汪!”




打更便罷了,休想讓我和那臭貓在一個屋!




顧昭:......




成吧。




......




顧昭推開屋門,覷了一眼角落裡的素傘,搖頭感嘆道。




“老祖宗說得對,驢馬不共槽,貓狗別同窩,唉,我真是太難了。”




大黑重新趴回素傘之中,聽到顧昭這話,忍不住嗚咽了一聲。




瞎說!




明明是它比較難!




......




衛平彥巡夜打更了一夜後,有些喜歡上這樣夜裡在外頭胡走的日子,而且還有銀子拿。




當下便去尋了顧昭,商量道。




“表弟,你這幾日是不是特別的忙?”




院子裡,顧昭拿帕子將竹竿擦了擦,又尋了兩個三角架子將它架在上頭,準備晾曬衣物。




聞言隨口應道。




“還成吧。”




衛平彥有些急了,“不是,你不是還要給王娘子扎紙人嗎?應該很忙的吧。”




顧昭停了動作,側頭看了過去。




“表哥,你想說什麼?”




衛平彥有些怵顧昭,吞了吞口水,有些支吾模樣。




顧昭好奇:“表哥,我發現了哦,你有些怕我呢,為什麼?”




她摸了摸自己的臉,不解道。




“我瞧過去也不兇啊。”




“兇!”衛平彥嘟囔,他對上顧昭黑白分明的眼睛,撇過頭,有些羞赧模樣道。




“你和娘一樣兇!”




……




“外甥像舅,侄兒肖姑,唔,我生的有幾分像姑媽年輕時候,這很正常的。”




顧昭又摸了摸臉,和衛平彥認真解釋道。




衛平彥:“沒呢,你就殺魚時的模樣像我娘,一樣兇!瘮人得很!”




他吞吞吐吐。




“……而且,我都聽說了,你還會剝人皮。”




顧昭哭笑不得,她可算知道為何表哥都躲著她了。




顧昭張嘴正想解釋,倏忽的好似想到什麼,又把話吞了回去。




唔,當個嚇人的表弟也不錯。




起碼還可以使喚表哥呢!




想到這,顧昭點頭,眉目嚴肅道。




“沒錯,其實剝人皮比魚皮還要好剝,稍稍用點力氣,那人皮就崩的一聲,裂開了。”




顧昭比劃了一下動作,衛平彥兩股顫顫,看著顧昭的眼神都不對了。




顧昭瞧了眼衛平彥,暗道別把表哥嚇壞了,當即轉移話題,問道。




“對了,表哥,你尋我有什麼事嗎?”




衛平彥神情蔫蔫,“沒,我就是想說,表弟你太忙了,這幾日夜裡,就讓我幫你巡夜打更吧。”




他頓了頓,忍下滿心的心痛,撇過頭,口是心非道。




“當然,那月奉的銀子還是得你拿著,我,我這就是一家人幫個忙罷了。”




顧昭感動了。




果然是自己的表哥,親的!




活兒他幹,銀子她拿。




這是怎的一番兄弟情義啊。




她擱下手中要晾曬的衣物,看向衛平彥,真情實意道。




“那就多謝表哥了。”




……




衛平彥看了一眼重新做活的顧昭,垂頭回屋。




說好的親戚間要客氣的你推我往呢?




這顧小昭怎麼就這般厚臉皮的應下了?




......




有了衛平彥幫忙夜裡當值,顧昭去桑阿婆店裡去得更勤快了,晨時吃了飯,提了一水囊的水便出門,到了日暮時分,天色擦黑時候才歸家,午飯都是在桑阿婆家裡吃的。




小盤小棋瞧著屋裡越堆越多的紙紮人,那是熟悉的送親隊伍。




媒人扎紙,喜轎,吹嗩吶,劃旱船......威風大馬高驢,還有那精美的三進宅子。




小盤小棋:......




那股熟悉的瘮意又來了,夜裡,兩人又開始拎夜壺到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