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世界 作品

第51章 第 51 章



王家的院子是一處老宅子了, 房子不大,黃泥和木頭製成的,上下兩層, 下頭那層的半腰處壘了黃泥,木門上的紅漆早已經斑駁。




許靖雲自進了院子, 眼睛掃過那屋舍,再瞧過柴房和角落裡的水井, 那擰起的眉峰就沒有下去過。




視線落在前方一身半臂青布襦裙的王慧心身上時, 許靖雲心下一痛。




這孩子,本該是他和翹娘如珠似寶的捧在手心裡, 嬌養的明珠啊!




如今……如今卻是小漁村裡的村姑了。




真是痛煞他也!




……




班笑舸攙扶了許靖雲, 柔聲道。




“相公莫要自責,眼下要緊的是將孩子先帶回靖州城, 孩子還小,咱們能補償孩子的時間還很多。”




許靖雲回神,“是是, 是我著相了!”




他嘆了一聲, 拍了拍班笑舸的手,裡頭滿滿的是喟嘆。




“難為你了, 笑舸, 以後孩子的事就要多託你照顧了,香脂水粉, 綾羅衣裳,穿著打扮,待人接物,以後如何為人媳為人母......”




“她沒有了母親,又在鄉野長大……唉, 這性子估計有得掰扯了。”




“是是,咱們慢慢來。”班笑舸附手在許靖雲的手上,帷幔下的唇勾著笑意。




“你放心吧,我絕對不會讓相公丟臉的。”




......




兩人往裡頭走。




王婆子瞧了瞧許靖雲,雖然是風光霽月的坦蕩模樣,但她人老成精,又怎麼瞧不出他眼底的輕視。




心裡梗了梗,當即衝王慧心沉聲道。




“慧心啊,屋裡悶,你將小茶桌搬出來,咱們就不邀請這位老爺夫人進屋了,就在這簷下隨便坐坐就成。”




許靖雲的目光看向屋簷下頭,那兒倒是鋪了木板。




王慧心看出他的遲疑,低聲解釋道。




“您放心,我一早就擦過了,乾淨著呢。”




許靖雲:“噢噢,爹沒這個意思。”




聽到這一聲爹,王慧心的心裡又彆扭又有一種說不出的情緒。




最後,她瞥了一眼許靖雲,又瞧了瞧旁邊的班笑舸,沉默的去擺茶桌拎茶壺了。




......




夏日有些悶熱,屋簷下有穿堂風,倒是有幾分涼意,幾人盤腿坐了下來,班笑舸也摘了臉上的帷幔。




這一摘,王婆子和王慧心都驚了一跳。




無他,這班笑舸和王慧心居然有六七分的相似,只是一個是帶著風情的婦人,一個是猶帶稚氣的姑娘家。




四目相對是相似的桃花大眼兒。




王慧心瞪大了眼睛去瞧。




班笑舸眼裡閃過一抹晦暗,她抬手撫了撫自己的臉頰畔,微微斂眉。




如果說她是那熟透的桃果兒,那王慧心便是春日裡灼灼盛開的桃花。




一個韶華將逝,一個初擁朝陽。




班笑舸瀲灩了所有的情緒,再抬眼時笑盈盈的模樣。




“是不是嚇到你了?”




王慧心搖了搖頭,她有些遲疑。




“你是我娘嗎?”




原先對於許靖雲的一聲你爹,她可以說是錯愕中夾雜著彆扭,還有一分的不踏實和荒謬,然而對著這張和自己相似的臉,王慧心卻又有種親近。




王婆子警惕的看著班笑舸和許靖雲,拉了拉王慧心。




“慧心,她不是你阿孃,奶奶和你說過了,你阿孃生你的時候便過身了。”




她的目光沉沉的看著許靖雲,問道。




“翹娘已經死了,這人是誰?”




許靖雲有些尷尬,“咳,這是我續娶的娘子,班笑舸。”




這話一出,王婆子和王慧心都沉默了下。




王婆子眼裡有些複雜的看了一眼班笑舸,低聲道,“原來這就是許相公後來娶的娘子啊。”




她曾經打聽過翹孃的夫婿,聽說翹娘過身半年就再娶了,原來,再娶的娘子這般像翹娘啊。




一時間,王婆子心裡百味交集。




……




顧家。




顧昭不好意思扒著牆偷瞧,這不是顯得她很沒有禮貌嘛!




她蹲了下來,坐在剛剛差點害她滑腳的大石頭上,將甕裡擦得乾乾淨淨的鴨蛋又拿了出來,一個個認真的重新擦過。




風將王家眾人的談話聲送來。




顧昭慢吞吞的擦鴨蛋。




可不是她偷聽,她只不過是在院子裡擦鴨蛋,順道聽了那麼一耳朵。




……




王家。




許靖雲忙不迭的追問王婆子,“嬸子,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翹娘她,她不是死了嗎?”




他眼裡湧出淚,哽咽道。




“那屍身還是我親自收斂的呢。”




做了一天一夜的法師,這才葬到了祖地裡。




王婆子眼皮耷拉了下來,硬聲道。




“我不知道。”




許靖雲失聲:“你怎麼不知道?這孩子不是你養大的嗎?”




王婆子嘆了一口氣,沉了沉聲,將事情的原委說了一遍。




“左右你也找來了,慧心和翹娘生得一模一樣,老婆子再抵賴也沒意思,慧心這孩子,她是翹孃親手交給我的。”




許靖雲毛骨悚然,“......親手?”




死人該如何親手?




王婆子點頭,“沒錯。”




“是翹孃親自將孩子託付給我的。”




她是鄉下老婦人的模樣,頭髮花白稀疏,瘦削的身子,皮膚有些皺。




上頭遍佈了老人特意的褐斑,有著行將就木老者的朽氣,壓低了聲音講話時無端的有些滲人。




頭一次見王婆子的許靖雲和班笑舸,兩人看著王婆子的眼睛有一絲害怕。




尤其是班笑舸,她的手不自覺的抓皺了羅綺的月華裙,心裡提了提。




王婆子沒有理會他們,她拍了拍王慧心的手,輕聲道。




“別怕,那是你阿孃。”




王慧心輕聲,“嗯。”




……




王婆子的目光看得很遠,外頭陽光晃眼,蟬兒在樹上拼了命的嘶叫。




那年也是一個夏日,只不過那是一個夜晚罷了。




王婆子生來命苦,父母在她幼年時候沒了,嫁人後還未生子夫婿便也沒了,留了長寧街的一處破屋,她孤寡一人,後來更是做了夜香婆的行當。




拒親的人拒多了,難免有風言風語傳出,一開始有說她心高,瞧不上那等鰥夫帶子,也有的說她刑剋六親。




她王婆子這一生難啊。




也許受到的磨難多了,她格外的珍惜遇到過的那些善緣。




王翹娘便是她遇到過的善緣。




按親緣來算,王翹娘是王婆子同族的侄女兒,往上數五代才是一個祖宗,早就遠得不能再遠了。




但就是這樣遠的遠親,在她困難的時候,聽說了她的事,那孩子將自己做打絡子做繡活攢的體己送給了自己這個遠房的姑姑。




王婆子:“我說不用,讓那孩子攢著當嫁妝,她面上有著羞意,說家裡已經相看好了人家,那是個好兒郎,不看中這個的。”




王婆子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班笑舸。




是不看重嫁妝銀兩,人家看中的是女兒家那身好面容。




……




許靖雲好似沒有察覺一般,忙不迭的追問。




“後來呢?”




王婆子沉默了片刻。




“後來啊……後來再見的時候,就是翹娘託孤了。”




......




那是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夜色濃郁的好似有黑霧淌過。




王婆子推著糞車,車輪軋過青石板的地面,木頭和石板相碰的咕嚕嚕聲傳得很遠。




“叮鈴鈴,收夜香嘍。”




王婆子一邊搖了搖鈴鐺,一邊沉聲喊了一聲。




那日有些怪,往日裡該有人拿夜香出來了,偏偏那一日長寧街靜得很。




王婆子心中正納悶,目光在朝前看去時,腳下的步子忍不住頓了頓。




夜香車上的燈籠印照出方寸的土地,在朦朧又熹微的燈光中,前方十來步遠的地方,一個女子黑髮飄飄,著一身紅衣背對著人。




王婆子嚇了一跳。




“誰!是誰在裝神弄鬼!”




嚇歸嚇,待反應過來後,王婆子便大聲的呵斥。




所謂鬼也怕惡人,她一個夜裡收夜香的,有時也聽到點動靜,這種事心裡怕也不能表現出來,她愈兇,那鬼物愈不敢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