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延年 作品

第54章 姐妹



也是那次,顏良深被她氣狠,說她沒有資格評判顏如許,說她那些小心思小算計他都知道,說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說不可理喻,讓她滾。









那次之後,她才知道,顏良深罵起人來是一套一套的,是不帶髒字的,絕大部分的詞語她都聽不懂,但她看得懂他眼中的憤怒、厭惡,像她在鄉下時,看那些得了傳染病人時候的表情。









從此之後,顏良深撕去了最後一塊遮羞布,像是再也忍受不了她,終於爆發出來似的,每個眼神每個動作都在斥責她。









王招娣很難過,非常的難過,她又彷彿回到了剛送走大女兒那天,剜心一般的疼,家裡沒吃的,兩天只吃了些麥麩野菜,喝了些涼水,餓得走路直打晃還得去地裡找野菜,一不小心栽倒地上就比死去還要難受。









待難過之後,她想到了更現實的問題,她怕顏良深拋棄她,跟她離婚,不要她了,那時候她就又剩下孤家寡人自己一個了,這麼多年了,鄉下的房子土房子早就塌了,天大地大也沒有自己的容身之地了。









她很害怕,心裡頭忐忑,卻又無人可以傾訴,以往還能對著小女兒嘮叨嘮叨,可如今小女兒成了這個樣子,她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了,她更加期盼著小女兒能夠好起來,能夠幫她撐腰。









所以今天顏如許終於說要過來了,她高興得不得了,一高興之下,又忘了裝鵪鶉,惹得顏良深又發脾氣了。









王招娣往書房走,眼看著顏良深和顏如許進了書房,她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終究還是沒有勇氣也進去。









她是顏如玉的親孃,她才是最瞭解女兒情況,最希望女兒能好起來的啊!怎麼一個個的不是斥罵就是無視她呢?









康從新帶著康康,兩人坐到沙發上,茶几上慣常提前擺好了康康愛吃的水果和點心。康康這兩天在康家飯菜、零食都吃得多,這兩天消化不太好,吃積食了,吃山楂丸都不管用了,改吃酵母片,也影響了食慾,這會兒看見好吃的都沒有了以前的驚喜,他視線在好吃的上面掃了一圈,就從茶几下面拉出一個幼兒識字本來,煞有介事的翻看著,一會兒問爸爸這個念什麼,一會兒問問爸爸那個念什麼。









要不是康從新知道他的底細,差點以後沒問到的字兒他都認識呢。









康從新覺得好笑,但臉上卻不動聲色,認真無比地回答康康的問題。









保姆黃姐給康從新沏上一杯茶,站在旁邊欲言又止了一會兒,康從新看見了,但什麼都沒有說。









黃姐站著糾結了一會兒,還是輕嘆一聲離開了。









康從新是這個家的新女婿,滿打滿算是才是第二次登門,保姆黃姐不管有什麼事兒,目的是什麼,都不應該繞過顏良深,繞過顏如許,來和他說的。









這會兒顏良深和顏如許去談顏如玉的事兒,他就乖乖地帶著孩子在這裡等著,有需要他出面幫忙,顏如許自然會開口,她沒開口她就原地待命。









康康唸了一會兒,拉著爸爸讓他低下頭,趴在他耳邊問:“爸爸,我跟你說,王奶奶一直站在那裡,是要偷聽姥爺和媽媽說話!”









康從新問:“你為什麼覺得她是想偷聽屋子裡面的談話?”









康康想了想,說:“因為她上次就偷聽。”









父子兩個針對偷聽的問題你一句我一句地說了一會兒,不知道怎麼的,話題又眼神到偷東西上,康康就想到了偷雞的狼,然後忽然就唱了一句“今天好運氣,老狼請吃雞,老狼請吃雞,請吃雞。”









康從新本來跟不上兒子的思維節奏,又聽兒子唱這麼怪腔怪調的歌,不由得大感有趣,就問兒子這歌的來歷。









康康立刻來了性質,給他大講了一通《老狼請客》的故事,還像個長腿螳螂一般,輕手躡腳地給爸爸表演了一番老狼偷雞的場景。









王招娣僵硬地在原地站了一會兒,被康康歡快的歌聲吸引著轉過頭去。她腦子裡頭模模糊糊地想著,自己的小女兒顏如玉小時候也是這樣愛說愛笑、愛唱愛跳,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孩子變得越來越內向,不愛說話交流,直至變成今天這樣的呢?









這個問題就像是一團被小貓撓亂的線團,把她腦子攪和得亂七八糟。









半個小時後,顏良深書房門打開了。









顏如許走出來,第一時間找尋康康父子兩個。









康康靠在爸爸懷裡看《神筆馬良》,康從新捧著最新一期的《經濟學週刊》在看,兩人看得都不算專心,門聲一響,一大一小兩雙眼睛同時望過去。









這場面說不出的可愛好笑。









顏如許不由得笑了,一掃剛剛的沉重。









她走過去,坐到康從新旁邊,接過他遞過來的溫茶水喝了一口,輕呼一口氣。康康往媽媽這邊爬,擠在了爸爸媽媽中間,好奇的問:“媽媽,你和姥爺說什麼悄悄話?”









顏如許就笑著逗他,“我和姥爺說康康這兩天不聽話,一直吃一直吃,吃得不消化。”









康康忙閃著大眼睛問:“那媽媽你說了我放臭屁嗎?”









顏如許故意做思考狀,康康眼巴巴的等著顏如許的答案。於是顏如許搖搖頭:“好像沒說,那我現在去跟姥爺說好了。”









康康忙拉住媽媽的胳膊:“好媽媽不要說嘛。”









“好,不說不說。”









康康臭屁放得一個接一個,搞得哥哥姐姐又嫌棄他,又怕傷他的自尊心,也不敢說,就揪著衛生紙把鼻子眼堵上,堅持著跟他玩。康康一天換了好幾回小褲衩,帶過去的褲衩不夠用了,把白鳳梅笑得不行,派人去最近的商店現買,康康這才不至於光著小屁屁穿秋褲。









被兒子插科打諢了一番,顏如許心中的那點鬱悶徹底消散了,她拍拍兒子,指指書房:“姥爺有點不高興,你去哄哄他。”









康康得令,立刻樂呵呵地跑去了。









康從新注視著兒子,看他跑得很穩當地進了書房們,才摟住顏如許,讓她靠在自己肩上,問:“很嚴重?”









顏如許渾身鬆懈,沒骨頭一般把身體重量全都壓在康從新身上,點點頭,說:“她可能有點抑鬱症的徵兆。”









這個後世被廣泛提及,越來越受到重視的病症此時在國內還是個全然空白的,甚至,這個名詞有沒有被命名顏如許都不知道,她對這個病症也沒有專門去了解過,但是“夢裡”通過那些明星們,還有媒體的廣泛宣傳,還是知道了這個病症的成因、症狀、表現。而國內大環境下,得了這種病症的,要麼被說成是裝的,矯情,要麼被說成是精神病。









“我懷疑她是因為長期遭受校園暴力患上了抑鬱症。她現在失眠、厭學、暴躁、易怒、焦慮、封閉自我……種種症狀都和抑鬱症很像。”









顏良深帶著孩子去看了好幾個市裡有名的中醫、西醫。中醫說孩子是肝氣鬱節,需得長期吃中藥調理,並且保持樂觀開朗的心態。西醫全方面的給顏如玉做了身體檢查後,猜測可能是精神類的問題。









顏良深把中西醫的結論建議分別跟王招娣說了,她立刻就炸了,什麼肝氣鬱節,整天好吃好吃的,有什麼可不高興的,狗屁的肝氣鬱節,還說什麼精神類的問題,我好好的小姑娘,不瘋不鬧不打人的,怎麼就精神出問題了,呸,都是騙錢的庸醫!









顏良深沒有帶王招娣一塊陪著孩子去見醫生,就是怕她不管不顧地跟醫生吵起來,但想著她畢竟是顏如玉的生母,醫生的建議還是應該如實與她說的,可毫不意外的,王招娣又是這種態度。









顏良深相信王招娣是疼愛顏如玉的,但,她疼愛孩子的方式太讓人一言難盡,也總是抓不住重點,弄不清楚主次。他想,顏如玉之所以會成現在這樣,大概也有遺傳的因素在裡面。









康從新:“俗話說,心病還須心藥醫,就幫助她解決心病,這樣即便不能痊癒,也能慢慢好轉,她現在還小,到時候換個環境,總能擺脫陰影的。”









顏如許點頭:“我也是這麼想的,只是,覺得這個擔子很重。王招娣指望不上,我父親覺得顏如玉從小崇拜我,覺得我能夠充當她的心靈導師。雖然跟這個孩子並不親近,但想到好好一個孩子變成這樣,我也有些難受。我會聯想到我們康康,想著要是你沒有回來,我們康康因為是單親離異家庭在學校裡也被校園暴力了怎麼辦,想著想著我心裡就堵得慌,就特別想幫助顏如玉。”









康從新使勁兒握著他的手,想象不出,顏如許一直承擔著多麼大的壓力,她學歷高,知識面廣,知道很多別人不知道的事情,卻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她註定比別人思考得更多,更長遠,也因為顧慮思考得太多,她的心理負擔也就更重。









康從新側頭在顏如許額頭上親了一下。









顏如許:“你知道嗎,有些孩子在校園暴力別人時,他們並不以為是在做壞事,只覺得是在和小朋友們開玩笑鬧著玩,甚至有時候是因為喜歡人家才要欺負人家,但卻不知道對別人的傷害有多大,甚至會留下一輩子的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