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十七 作品

第252章 第 252 章





他就是兇手,是行兇之後刻意逃出來報案,混淆官府的視線。




但鍾縣丞心中卻覺得事有蹊蹺,真的是這樣嗎?




沒有證據,也沒有直接的目擊證人,就這樣把他當成殺人兇手關押起來,這不像是何大人一貫的作風。




何縣令最終嘆了一口氣,道:“放出風聲去,這案子的兇手就是他了,先把他關起來,等到他恢復神智之後再升堂審理。”




鍾縣丞一聽到何縣令這句話,就知道大人是另有打算。




畢竟眼前這個逃出來的張俊是唯一的線索,現場如此奇詭,如果犯下血案的人不放心這唯一的活口,要來殺他滅口,那縣衙的監牢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就同那個被夫家冤枉毒害婆母的婦人一樣,把她收監是對她的保護。




“我這就去安排。”鍾縣丞領悟過來以後,立刻便打算去佈置。




不過走了兩步,想起方才何縣令說的床上躺著的這傢伙是守備軍的人,他頓時腳步一頓,停了下來。




何縣令站在床榻前,還在看著這件血案唯一活著的線索,聽鍾縣丞問道:“大人,這個張俊在守備軍裡的職位……”




“是個十將。”




這就是何縣令覺得最頭疼的地方了,收押他的話,跟當地守備軍一定會起衝突。




不過沖突就衝突吧,何縣令揮了揮手,讓鍾縣丞不必擔心,“他們若是來要人,就讓他們給本縣一個答案,如果不是他,真正的兇手又會是誰。”




鍾縣丞瞬間瞭然,借用守備軍的力量加大搜索範圍,來徹查這件詭案,這才是何大人的第二重目的。




他不愧是從薛太守手下出來的人,這麼短的時間內就能把不利條件扭轉成對自己有利的局面,一石二鳥,一箭雙鵰,果然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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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里村血案轟動太平縣,唯一逃出生天前來縣衙報案的張俊被認為是兇手,關押到縣衙大牢。




大牢裡每一個囚犯都看著他躺在擔架上被抬了進來,關進了東邊的其中一座牢房。




牢房裡的犯人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事,但看到張俊在昏迷中都要帶上枷鎖,就對這個人產生了好奇。




“這人是怎麼進來的?”




“那邊都是手上沾了人命的,他被關進來肯定也是殺了人唄。”




“都閉嘴!”牢頭重重一棍敲在門上,“管別人是怎麼進來的,管好你們自己。這段時間誰敢不老實,我就上報大人,再加你們的刑期!”




被這樣一嚇,大牢裡總算安靜下來。




把張俊抬進那間空著的牢房以後,他們鎖上了門,然後增加了牢房裡的人手。




張俊左右的兩間牢房關著的犯人貼著欄杆,把這人從進來到被關起的全程收在了眼底。




而在他對面的牢房,那個被關起來的婦人卻是不受外物打擾,一心供奉著自己心中的菩薩。




變得安靜下來的牢房中,只有獄卒走動偶爾發出的聲音。




吃午飯的時候,被送進來的張俊依然沒有醒。




直到下午,從監牢的氣窗上投下來的光線夾角逐漸變小,他才睜開了眼睛。




睜眼的時候,他臉上的神色短暫地空白了一瞬,隨即眼前的血色又蔓延上來。




血血血,到處都是血。




紅燭扭曲、燃燒,喜堂變成修羅地獄。




他的神色也隨之變得瘋狂扭曲起來,手腳上戴著的鎖鏈隨著他的動作發出聲響。




同一時間,在他牢房左右等著他醒來、想要跟這個新來的獄友說話的囚犯也開始製造出了動靜——




“沅君,沅君……我不是故意要殺你的,沅君!你不要再來找我了,你不要再來找我了啊啊啊……!!”




左側傳來這個男人嘶吼的聲音,伴隨著他用頭“咣咣”地撞牆。




跟關在對面的那個女子正好相反,他是毆打妻子施暴者。




只不過他把自己的妻子打死了。




本來他的家裡也一樣,想要把這件事情掩蓋過去。




結果因為他打妻子的時候,隔壁鄰居出來相勸,被他失手打殘了。




所以這件案子才被捅到了縣裡。




何縣令也在查明案情之後將他收押。




而此人一開始毫不悔改,直到幾日前,一到這個時候,他就會見到死去的妻子來找自己。




不管他是醒著還是睡著,睜眼還是閉眼,眼前站著的都是那個被他打得頭顱都凹進去一塊的女人。




明明打她的時候,他絲毫不覺得她這樣恐怖,可是當她化身鬼魂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這個男人就開始害怕起來,從一開始的色厲內荏到現在跪地求饒。




而張俊右側監牢傳來的則是彷彿要斷氣的動靜。




那個男人像被人勒住了脖子,用手在牆上地上不停地抓爬,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氣聲。




他是一個慣偷。




在路過太平縣的另一個村時入室盜竊,因為看到那家的女主人漂亮,瞬間就起了歹心。




趁著女主人的丈夫熟睡,他把人打暈,然後對妻子用強。




在遭到反抗的時候,他就用繩子把女人勒死了。




等到發洩完□□,看著床上的屍體,他才慌了神,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




這個時候,男主人恰好要醒來,他心下一橫,又把男主人給勒死了,還去了旁邊的房間,把兩個熟睡中的孩子悶死。




帶著偷來的金銀,他逃了一段時間。




最終被捕頭抓獲,關進了監牢,等待問斬。




他也是一開始破罐子破摔,十分囂張,還在挑釁獄卒。




自從幾天前,每到這個時候就感到有人在勒他的脖子,無法喘氣,才變得生不如死。




牢頭懷疑過這兩人是在作戲。




而且他們手上都沾著人命,毫不無辜,就算真的是冤魂索命,死在牢裡,也是天理循環,報應不爽,所以沒有管。




面對這兩個一到點就發出各種異響、行為舉止跟神情都非常恐怖的獄友,住在他們對面監牢的女人卻是始終鎮靜。




她在地上用棍子畫出了歪歪扭扭的觀音像。




她從頭到尾都知道自己是無辜的,縣令把她關進來只是為了保護她。




不過一開始,她整個人都是絕望的,懦弱地哭泣不止。




直到某一日醒來,她說自己夢到了觀音菩薩。




菩薩告訴她,這一切都是她需要歷經的劫難。




唯有度過去了,她才能修成正果,變成觀音菩薩在凡間的化身,普度眾生。




從那一日起,她就像是變成了另一個人,不管對面傳來的聲音多大,她都不在意。




今日也是如此。




只不過今天當她再次專注地在地上描繪著自己畫出的觀音像時,那兩個經受著折磨、痛苦不堪的犯人忽然同時撲向了欄杆,朝著她伸手:“救我……觀音大士……救我!”




女人這才有了動靜。




她抬起頭,還殘留著傷痕的面孔籠罩著一種奇異的平靜。




看著這兩個向自己求救的罪人,她嘴唇一動,說道:“睡吧,去夢中懺悔,然後安心等待死亡。”




隨著她的話音落下,那兩個瘋癲無狀的人一下子定格住了,彷彿那些恐怖的幻象都從他們眼前如潮水退去。




他們重新安靜下來,癱倒在了地上。




獄卒仍舊是朝著這個方向看了一眼,見他們沒死,便沒有費心來看這兩個人渣。




而張俊從稻草鋪成的床上起了身,睜著血紅一片的眼睛看著對面的女子。




那女子看他一眼,彷彿沒有在他身上看到罪惡,於是只是收回目光,繼續畫她的觀音像,沒有說話。




“龜兒子滴……”




遠遠看著這一幕的獄卒搓了搓手上的雞皮疙瘩,這實在是太詭異了。




這三個犯人,加上今天剛剛送進來的張俊,簡直是一群瘋子。




縣城大人還要他們看好張俊,保護好他,這就算好好一個人放在這裡幾天也要瘋了嘛!




接下來幾日,縣衙全力在七里村調查,收集線索。




知道張俊已經醒來,人待在牢房裡一直不吃不喝的時候,何縣令也親自來了一趟。




見到一天一夜不進滴水、嘴唇都已經乾裂的張俊,何縣令命人打開了牢房的門,在捕頭的陪伴下走了進去。




儘管張俊的手腳都被鎖住了,但在捕頭看來他依舊是一頭猛虎,令他的警惕提到了最高點。




何縣令卻比他鎮定,到底是因為心裡清楚張俊不是真正的兇手。




他來到這個青年面前,開口叫他:“張俊。”




人一般都會對自己的名字有反應,可是張俊卻沒有。




他的眼睛彷彿被一層血色的陰翳籠罩著,讓他跟這個世界隔了一層。




何縣令看著他,“七里村的事你還有印象嗎?是誰在你表妹的喜宴上殺了她,殺了那些賓客?我們沒有找到孩子的屍體,那些孩子被帶到哪裡去了?”




不知道是這裡面的哪句話或者哪個詞觸動了張俊的神經,令他從一尊木雕泥塑活轉了過來。




“血……”他看著何縣令,一天多時間沒喝水的嗓子發出的聲音粗礪得彷彿砂紙摩擦,“毒……”




血……毒……




他會說的,彷彿就只剩下了這兩個字。




而這兩個字,何縣令早就在那個最早見到他的皂吏口中聽到過。




明明那時候他還能說清楚一句話,可是等醒來以後,人就像瘋了,只記住最深刻的兩個字。